錢會芬詩四首

你不會認出我

我是過江之鯽中

最不起眼的那一尾

混跡人群

替你說出那句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候

七月

是你一年中最豐滿的季節

我來

也是為了離開

你一次次撲向岸邊

卻沒有一只手迎向你

層層疊疊的期待

誰來認領

你懷揣著的

只是一堆樹的影子

陽光下千金散盡

也留不住過往的腳步

就在我用力拽回目光

轉身的一剎那

一朵浪花

吻上我的睫毛

歲月

我永遠也不能完全說出

歲月里珍藏的蜜

此時

陽光熱烈

聽不到蟬鳴鳥噪

樹木也停止交頭接耳

一群身材纖瘦的包谷

在遼闊的山坡上

輕輕地抖落一地體香

背井離鄉的樹

每次出去散步

他們都在路邊等著我

我們

被命運的波濤

拍到同一片沙灘上

用一生

在異鄉換來

腳下這一小片

已被污染的土壤

今天我看到他們

一棵開了花

終于喊出了灼紅的疼痛

一棵發了芽

是昨夜又長出的鄉愁

而他們身上仍然穿著那件

臨出門母親披給他們的

已經揉得皺巴巴的衣裳

能在風中生長

是一種僥幸

我得在很多個黎明

用力扒開濃霧

才能看到夢中親人的目光

并在每個黃昏

被大街小巷亂竄的聲音圍追堵截

躲進陋室

每個夜晚

被衣著華麗的燈光

從睡夢里拽出來

沒有力氣喊痛

卻必須掙扎著把微笑戴在臉上

在夜深人靜時

悄悄地

把通向故鄉的路擦亮

在下口壩水庫

鳥從水里飛過

翅膀掠起一片鱗光

魚群在湖底打坐

鳥兒的尖喙穿過眼睛

它們能看清

哪是真形哪是假象

風起時

湖邊的樹

在波浪的中心暈眩

身體被折疊成碎片

即使它們安靜成一幅畫

你也不知道

它們的根

究竟走在哪條路上

就像你只看到

肉身飄浮在太陽下

看不到靈魂在暗夜里

四處游走

如果我是岸上最小的那顆砂粒

我就可以把這片湖水

當成大海

一輩子住在海邊

等一個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