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是塊五寶地,三江口,馬草地,三角對著密柞地柞密地,古山寺,白龍寺,德豐寺呢青蓮寺,觀音寺,興善寺,洋派水庫白馬寺,三尖山對著么活佛寺,名勝古跡么數第一……”姚安壩子腔里有段唱詞叫數地名,這些地名又都是姚安的名山古剎,由此,我對這些地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然而,姚安境內的廟宇,多在文革時期“破四舊”風潮中毀于一旦,最后能夠保留下來的,是縣城的德豐寺和光祿的龍華寺。目前,龍華寺于2006年被國家文物總局評定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縣城的德豐寺也于2013年被評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
文物是活著的歷史,姚安厚重的歷史文化只有通過文物這個載體,才能夠展示姚安在歷史長河中的輝煌。曾經看過省內部分寺廟,富麗堂皇、大氣恢弘?;仡^看看龍華寺,雖不及一些新建的廟宇大氣,卻有著小家碧玉獨有的精致。
大殿精美的佛龕和徽雕透出國保單位的精致,歷史悠久與時代變遷的滄桑。從鐘鼓樓,到僧侶們的禪房,結構合理,四通八達,幽靜雅致。后軒的樓房曾住過有名的明代地理學家、旅行家和文學家徐霞客。在龍華寺駐留了短短一天,他的《徐霞客游記·滇游日記五》里這樣記載:“寺號龍華,僧號寂空。是日下午,寂空留止后軒東廂……”
站在殿前遠望,姚安壩子盡收眼底,軍民總管府座落在山腳下,四周村寨錯落有致,溝渠道路縱橫分布,光祿鎮回型街一派市井熱鬧景象。這里確實是躲避戰禍的理想圣地,難怪菩提女會把這個地方作為她的避難所,最終修成正果。
二月八“龍華會”是本地傳統節日,究竟盛行了多少年,無從考證。只記得孩提時,每逢趕會,眾人皆興奮不已趕著去湊熱鬧,去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只是盲目地跟著這個盛大的節日高興。整個光祿鎮人山人海,要擠到廟里去燒個香,磕幾個頭,卻是著實不易。燒香許愿,寄托的是各自美好的愿望。
記憶深刻的是工作后局機關組織的一次共青團活動。之于那次活動之后,我才真正認識到文物的重要性和歷史文化蘊含的巨大魅力。
那天的天很藍,沒有龍華盛會時的喧囂,靜靜的古剎反而顯出它獨特的幽靜之美。沿著三豐祠旁的小道迂回而上,兩旁高大的槐樹、苦楝樹和幾株紅綠相間的黃連茶樹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在離龍華寺不遠的山上,多數林木都被文革時期大煉鋼鐵砍伐完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山脊和零星的幾叢灌木,獨有龍華寺周圍,還保留了很多郁郁蔥蔥的古樹,其中幾棵,已有一千多年的樹齡。龍華寺在這綠樹的環抱中,在黃連茶樹隨季節漸漸變紅的樹葉點綴下,紅墻碧瓦顯得分外莊重肅穆,有著皇家宮殿的大氣和神秘。
在民間,老百姓始終認為,寺廟旁的樹木因汲取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又承受了佛地的香火,自然也就沾了仙氣,砍伐古樹會遭到神靈懲罰,會遭報應的。
有這樣一個故事:山下人家建蓋房屋,看中了其中一棵,想砍伐為中梁用。白天不敢動手,于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提斧上山。他剛砍了幾斧,就頭痛欲裂,越砍就越痛,似乎斧頭不是落在樹身,而是落在他頭上。他驚詫不已,提著斧頭踉踉蹌蹌回了家,后來就一病不起,虧得媳婦提著香燭到寺里燒了香許了愿,才漸漸好轉起來。這事在周圍流傳了很久,越傳越神乎其神。后來,人們對寺旁的神樹就越發地恭敬有加,連調皮搗蛋的小孩爬樹,也會遭到大人的訓斥。
故事的真假無人考證,但這當中有多少智者,借勢宣傳保護著這些“神樹”,不得而知。但今天國保單位的評定,以及周圍那幾棵千年古樹、瑰寶龍華寺能夠留存至今,這些神話故事的作用顯而易見,周圍的群眾更是功不可沒。
寺里的壁畫皆為清朝有名的一代奇才、當地的文化名人趙鶴清而作,至今已有上百年的歷史。趙鶴清創作的美術作品和工藝品,榮獲過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一等獎和金質獎章,其中影響最大的是他繪畫和編寫的《滇南名勝圖》。如今,在云南的許多市縣都留下了趙鶴清的珍貴匾聯和其它藝術杰作。
壁畫的墻灰,都是一些特殊的材質,因而在歷經千百年的風雨剝蝕后,那些鮮活的壁畫還能夠完整如初。據說在2009年“7.09”地震時,龍吟虎嘯圖有部分墻體受損,在修繕過程中,為了達到修舊如舊,保留文物渾然一體的整體效果,文化部門請技術專家取墻灰分解,原來寺里石灰墻皮的主要成分,除常用的石灰外,還摻有草莖、糯米湯等成分,以增加石灰墻皮的硬度、粘合度,因此千百年來,古剎的墻皮依舊如初,沒有風化剝脫。
我暗自佩服前人的智慧。
龍華寺得以留存下來,還有一個和德豐寺一樣的原因,就是在當時都有用武之地。德豐寺是縣圖書館、文化館、博物館、花燈團的辦公住宿之地,而龍華寺則是地質勘探隊的住宿、辦公用地,而正因為這樣,才機緣巧合地給后人留存了下來。我們在慶幸嗟嘆不已的同時,又在深刻的反思:在歷史的長河中,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政治背景,人們在創造著一種文明卻也在毀滅另一種文明。
文化遺產是人類文明的見證,破壞文化遺產就是破壞人類文化的多樣性,是抹煞人類自己的歷史。
伊拉克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古巴比倫王國,在海灣戰爭期間,多國部隊轟炸了許多考古勝地,甚至在考古勝地挖戰壕。戰后,伊拉克文物繼續遭到破壞,大量文物流失國外?,F在,來自伊拉克的古亞述文物成了國際文物市場上的搶手貨,尤其是古亞述雕像,售價之高,可以說前所未有。
伊拉克文化遺產在戰爭中受損毀的情況得到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的關注和重視,并呼吁國際社會給予保護。戰后,派遣了最資深的專家小組進入伊拉克,考察伊拉克境內的古跡遺址,為重要文物建立數據庫,修繕受損古跡,拯救人類文明的記憶。
可見,戰爭對文化遺產的破壞是人類的悲劇,而文化大革命對文物的破壞同樣不可估量。
無獨有偶,在龍華寺大殿左側廂房的墻壁上,隱隱約約、依稀可辨的是一幅趙鶴清的山水畫,但奇怪的是,在畫正中,卻極不協調地有一排毛主席語錄大字。
聽博物館的同志介紹,原來這是被他們稱之為“老文物”的前輩急中生智,為保護文物冒著被批斗的風險想出來的招。
當得到紅衛兵和革委會要對寺中的磚雕、壁畫等毒草進行鏟除的消息后,老文物工作者對著這些珍貴的文物痛心疾首,既無法說服組織和革命小將,又不能把這些不可移動的文物藏起來。怎么辦呢?思來想去,他把寺里的磚雕都糊上大字報,寫上毛主席語錄,誰要破壞這些語錄,就是破壞文化大革命。就這樣,磚雕和壁畫都保護下來了。文化大革命結束,一切錯誤的行為也得到糾正,去掉大字報,磚雕毫發無損,但那幅活佛山山水畫上的毛主席語錄卻無法根除,依稀的字跡就成了歷史的烙印,保留了下來。
至今,壁畫上的語錄幾經修復,仍然依稀可辨。我想,文化大革命在歷史的長河中,雖是滄海一粟,但造成的影響和破壞是不應該遺忘的。在各種特殊的歷史時期,我們需要多一些像老文物似的仁人志士,需要一些不計個人安危得失,對自身事業有著高度的責任感和深厚感情的人,敢于從事業本身的角度來衡量,來擔當的人,才給我們留下這一豐厚的文化遺產,才能避免因錯誤決策造成的重大損失。也許,文化主管部門的領導也是這樣考慮的吧,所以,這些語錄也就和趙鶴清的山水畫一起展示在了人們面前,一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