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野果（外四篇）

懷念野果

很多的日子里臨窗而立，靜看紅塵中車來人往，放飛思緒遠離喧囂，眺望夢中的群山，懷想野果的芬芳，于我實在是莫大快慰。世事滄桑，那養育過筋骨的野果及被果香浸潤的往昔歲月，仿佛就在昨天，撩撥起陣陣莫名的激動。

上天成全，讓我生長在云嶺高原植物王國這塊多姿的紅土地。在其博大的懷抱里，滋養出了這方水土這方人。在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中，寫就了與之相依為命的歷史。采原野之精華，集天地之靈氣，冷燒遍地柴薪，渴飲崖中流泉，餓食林間百果。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實則皆出自山予山里人的格外施恩。

山里孩子缺少撒嬌的環境唯有早熟的天分，小小年紀便浪跡山野。大人們汗滴禾下土就幫忙端湯遞水解辛苦。閑暇時則遍山捉迷藏打野仗，成群結隊湊攏斗百果，成了當時最開心的游戲。在俗稱屁股坐下去壓著三棵藥的山里，奇花異果處處可見難以計數，想要采摘那是垂手即得。出沒林叢中不大功夫，就可采回不少，圍攏來輪流比試，末了誰個種類最多且為大家所不知未見過，誰就是當天的勝利者百果王。這在兒時常做的游戲，無形中成了我們啟蒙之始識辨自然的實習課堂。

決出勝負，都各自提了戰利品，拿去讓家人確認可食后再品嘗分享。那些至今還能如數家珍道出其千姿百態的野果，多半是從斗百果游戲中得以認識的。

山里人為野果取名，大約都為的是形象實用便于識別，因而就十分的生動。名如其形者如雞嗉子、羊奶果、紅頭果；以植物特性得名者如白刺莓、葉上花；以成熟時節定名者如十年果、栽秧果；以生長區域命名者如樹地瓜、山地瓜；以其色味封名者如雞蛋香、紅米飯；還有因傳說賜名者如救軍糧；以動物嗜好贈名者如野雞食、老鴉食、狗地瓜；取其毒性借名者如鬧馬桑、蛇飯果。即便野果知之很少，僅聽其名就大致可知其形明其性，斷不致輕易誤食惹禍。識別采集野果，是山里孩子必備的本領，更是其人生最初的學校最大的娛樂。歲月輪回，山因自然對人類豐厚的饋贈而倍添韻致。走進山林，走近果實，讓兒時的我忘卻了成長的煩憂和艱辛，領略到無盡的驚喜。

那時的每年夏秋，我和二哥都要進山挖藥采香菌拾木耳找野果，加工出售換回必需的日用物品。在這野果最豐富的季節，我們幾乎是天天滿載而歸。大如蓮子的錐梨，每天可撿十幾到幾十公斤，此果在饑荒年景可做主食，其含淀粉糖份極高。至于曬干用來喂豬或二分錢一斤賣給供銷社的橡子，麻栗果則簡直可以連抓帶捧，裝滿大布口袋挑了回家。但有些野果像十年果、樹地瓜則因其稀少不易碰到。尤其是十年果，必得歷十載方才再度開花結實，且數量極少，成熟后紅艷無比酸香甘飴，堪稱野果中之極品，我和二哥也僅采到過兩回。

上學后，采摘野果的時間漸少，只在課余跑至學校側邊的小山上摘些羊奶果、鬼李子之類解饞。等到放寒暑假，農忙假時，山林原野方又成了我們的天下?；氐眉襾?，稍大點的孩子都被派為生產隊放牧大牲畜，好騰出勞力搶收搶種。趕著牛羊與山中花草樹木為伴，雖很辛苦卻樂在其中。到了山中，輪換著一撥人分出看管牲畜，另一撥人采摘撿拾野果。日頭偏西時，人和牛羊都吃得肚圓眼飽還用口缸竹籃飯盒裝了提著，方才哼著牧歌笑鬧而歸。那情趣那歡樂，絕非現今城里孩子所能體味。

很多朋友對葡萄這個村名充滿好奇，說你的老家肯定有葡萄吧。還有說你隨時講那里野果遍地，我們倒要去看看。禁不住央求帶其回老家，一欲親品野果領略花香，卻只見滿地荒蕪山林稀疏，無度砍伐導致許多的野果已無處棲身，劫后尚存的不過是些棠梨果、救軍糧之類，在凄涼的山風中仿佛向人們搖頭嘆息。而讓我魂牽夢縈的十年果樹地瓜，早已悄然絕跡無法再生。欲覓其蹤，獨剩心中的惆悵和失落。而今懷想飛逝的光陰和曾經的野果，可供回味的，僅僅是回憶中的那份生動而已。

時代的進步，讓我們過上了夢想中的生活。可在追求夢想的腳步中，我們也失去了那些本應留住的美好?？樟魬严?，內心失落有誰知。

遠去的農家肥

春節后去看望年邁的大姐，臨走時侄女問要點什么，我直言帶點沒有施過化肥的大米。拿回來招待親友，皆說好久沒有吃到這么可口的米飯了。

大姐家住在深山，至今耕種生產還是原始的人背馬馱，地里施用的全是農家肥。使用化肥在那里屬于高消費，大多只用于栽煙，糧食、蔬菜都是原生態種植，基本沒有污染，但像這樣的地方早已是寥寥無幾。這些年，農村絕大多數地方種田除了化肥農藥，鮮有農家肥的影子，對此有人形象地稱之為種衛生田。如此田地是衛生了，可污染卻越來越嚴重，土壤板結，農作物品質下降，重金屬超標，人們再也吃不到原來的本味。潔白的大米味同嚼蠟，光鮮的蔬菜久煮不爛，食品安全成了所有國人的難題。

記得小時候，我們學校種了幾畝包谷，每到春天，學校就組織師生鏟草皮燒草木灰，發動大家撿拾大牲畜糞便。開墑打塘下種后，蓋上糞便草木灰然后覆土，趕上風調雨順，收成煞是喜人。收獲時節，用大鍋煮了青包谷，每個師生人均兩個青包谷，其余的晾曬后出售用于勤工儉學。那時種田所用肥料，首當其沖就是人畜糞便。一年四季人們從山里找回枯草落葉，收回莊稼秸稈墊在畜圈里漚肥，還有就是采摘植物枝葉堆漚綠肥，把采摘的枝葉壓緊夯實，澆上適量糞水，腐熟后直接施用。至于農戶自家食用的蔬菜，主要就靠廁所里的糞便澆灌提肥。家家戶戶都有幾只尿罐，中老年婦女一到地里摘菜，手里總是拎著尿罐，弱不禁風的菜苗受到尿液的滋養，沒多久就長得碧綠誘人。與糞便打交道看似不雅，現今很多城里人甚至覺得不可思議，但在那時，鄉親們包括大姑娘小媳婦，挑起糞桶澆地都是天經地義的事，鮮有嫌臟嫌臭者，反倒是如果有人不愿去挑糞，此人必定被認為是好吃懶做而受到鄙視。

如今數十年過去，農家肥在很多地區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養豬養牛絕不是為了積肥，莊稼地里的秸稈成了多余，堆在地里一燒了之。提苗助長只靠化肥，莊稼生蟲害病就拿農藥拼命猛打。曾經搶手的農家肥，如今在許多養殖大戶那里已是負擔，被認為是污染源，還得出錢請人拉走填埋處理。城里產生的糞便，需要環衛部門耗費大量人力物力清除。一邊是資源浪費，一邊是農肥匱乏。一邊是化肥漲價，農戶直呼受不了，一邊卻不愿使用莊稼需要、有機健康的農家肥，這似乎走入了種莊稼的怪圈。為了圖高產，為了圖省事，為了怕臟臭，就讓農家肥退出歷史舞臺，這是農家肥的不幸更是人類的不幸。難怪不少農民自己吃的糧食蔬菜不用化肥農藥，自己吃的豬雞牛羊不喂買來的配合飼料。

用農家肥見效慢，產量也沒有用化肥高，而且施用麻煩，勞動量大。但它對改良土壤，提高農作物品質的作用卻是化學肥料永遠無法取代的。眼下又到了春耕時節，所到之處，聽到的全是準備了多少多少化肥農藥，多少多少種子物資，卻從未聽說積造了多少農家肥，這恐怕不僅僅只是農民不愿使用農家肥的原因。

不知為何，每當端起飯碗，我就想到大姐家的大米，就想起了曾經與農作物息息相關的農家肥。漸行漸遠的農家肥，你還能回到田地的懷中嗎？

錯的不是狗

人與動物之間，關系最親密者當狗莫屬。小時候正值饑荒年代，村民們想吃肉，只得帶了狗上山圍獵，憑借靈敏的嗅覺養，每次在十幾只獵犬的沖鋒陷陣下，捕獵皆有收獲。盡管狗也很餓，但訓練有素的它們撲倒獵物后，絕不會開口享用，而是等待主人帶回后見者有份。人在滿足口腹的同時，也不忘讓狗分享果實。人和狗相依為命，這算是最好的體現。

很多年前，我有個遠房姨媽，家里養了條看家狗，白天家里人出去干活，留下年幼的孩子獨自在家跟狗玩耍。忽然間姨媽聽到看家狗叫聲凄厲不斷趕緊回家看個究竟。原來一條大碗粗的黑色巨蟒溜進家里，把孩子圈在中間，看家狗正和巨蟒殊死搏斗。姨媽顧不上害怕，順手抄起一根木柴朝著蛇身猛打，巨蟒自知不敵只好放棄逃走。孩子安然無恙，看家狗卻因被巨蟒咬傷不治死亡。姨媽一家為狗立了墳冢，每年都去拜祭。在邊遠閉塞的山區農村，狗和人的傳奇故事數不勝數。

時至今日，狗和人的關系早已超越時空，幾乎無處不在。尤其是城市寵物犬泛濫，這已經成為普遍現象。我家隔壁一位老奶，因丈夫去世，兒女常年不在身邊，自己就養了兩條小狗。每天有空就給其洗澡喂飯，呵護有加。平時鄰居看其孤身一人，覺得養就養吧，就當是個伴?？蛇@兩條小狗非常討厭，一有人來就狂吠不止。深夜稍有響動，一唱一和叫得四鄰不安，無數次把走親訪友的小孩嚇得哇哇大哭。無獨有偶，附近有家早點店，店主大大小小養著五條狗，清早放出來到處亂竄，還正應了那句狗眼看人低的俗語，看到進來就餐的顧客西裝革履者它們低眉順眼，衣冠不整者則圍上亂咬，常有就餐者挑出早點里的狗毛，指著墻上的食品衛生監督部門張貼的規定與其理論，店主只是一味敷衍塞責。導致顧客越來越少，最后只得關門了事。但女主人索性帶了狗每天到大街、公園廣場招搖，行人紛紛搖頭避讓。更有甚者，一個小伙每天帶著一只藏獒，就在鬧市中心馴狗，一招一式模仿警犬訓練，嚇得路人繞道而行。

類似被狗煩擾的經歷，相信很多人都遇到過。只是大多數人都選擇了沉默忍讓。而近些年，被狗咬傷，甚至染上狂犬病身亡者也時有所聞。我們經常聽到的是某些愛狗人士津津樂道的所謂“狗道”，卻忽略了基本的人道。我們不反對養狗，尤其是那些鰥寡孤獨者，作為一種精神寄托，養狗為伴排解寂寞是他的自由，也是需要。前提是不能妨礙別人的正常生活。作為養狗者，你在滿足自己自由的同時，更要考慮他人的方便。關鍵是很多人在滿足自己需要的時候，恰恰影響了別人的正常生活，卻對此熟視無睹。面對這樣的尷尬。除了社會公德的約束，出臺必要的法規勢在必行。并且一經出臺，就需要剛性的執行和操作。

在這方面，作為被寵物犬侵害了權益的人，一味忍讓也不是辦法，該主張權利時必須不留情面，以維權促其自覺。否則大家一概忍氣吞聲，寵物犬擾民就無法遏制。

狗是人類的朋友，這是不爭的事實。狗帶給人類的種種煩擾，錯的并不是狗。關鍵是你在享受狗給你帶來的慰藉時，請不要忽略了別人的感受。

木葉聲聲訴衷情

倘若你有幸到云南彝州那個叫馬游的彝鄉走一走，游一游，便能聽到山間田野中陣陣優美動聽的曲音。這曲音千回百轉，如畫如詩，使人置身于一種飄飄欲仙的境界中。

尋聲而去，你這才發現，樂聲居然是從那些臉上洋溢著青春色彩的彝家姑娘小伙唇中、從他們唇邊指縫間流出來的。他們所用的樂器，不過是一片樹葉，把這樹葉放進雙唇，一串串獨富彝家特色的音符便悠然流進你的心際。

彝族能歌善舞，這同眾多少數民族一樣已為世所共知。但在彝鄉馬游，只會唱歌跳舞，在這里那是不值一提的，是男人，你還得回吹蘆笙吹木葉；是女人，則要人人會唱“梅葛”吹木葉。在這里的彝家姑娘心目中，不會吹木葉就好似女人不會化妝打扮，是很難顯露自己俏麗神韻的。故此，這里的孩子們，小小年紀就在大哥哥大姐姐的耳濡目染中，用兩個手指夾起一片樹葉放入唇間，咿咿呀呀吹個不停，經年累月，吹奏技藝有如青春歲月一樣出落得英武剛毅、楚楚動人，恰似流淌的山泉汩汩而出。更有藝高一著的姑娘小伙，只把樹葉朝唇中一方，完全不用手幫忙，那令人叫絕的曲調仍不絕于耳，展示出風情萬千。這里的人們管這叫吹木葉，或吹葉子。

馬游地區的彝族人民勤勞勇敢，對愛情的追求更是熱烈奔放，不為世俗左右。無論是過去現在，青年男女大都是私定終身，過后由男方向父母挑明，雙方父母長者相約訂親，擇個吉日便可迎親完婚，不收彩禮。姑娘小伙們到了嫁娶年齡，并開始在農閑時成群結隊相約唱歌跳舞，選定意中人后便雙雙到野外約會，用樹葉吹起婉轉纏綿的曲子，傾吐心底的愛慕和思戀，無論白天夜晚，這神秘的樂曲隨處可聽，小小樹葉，成了對對有情人的紅娘。

歌牽線，舞搭橋，葉為媒，是彝山青年男女的婚戀三部曲。無論在放牧的山野中，林間的小溪旁，還是勞作的田地里、曬場上。姑娘們、小伙們都可隨意從一束束搖曳的樹枝上摘下一片葉子，傾吐他們對幸福生活的追求和向往。若是偶然有陌生人出現，他們便會掩入樹叢，但那清潤的曲音卻不止息，依舊動人心扉，傳得很遠很遠。眾多的樹葉中，小伙們不大挑剔，隨手摘來就吹。而姑娘們則很講究，愛找那種名叫狗胡椒的灌木葉來吹奏。因其樹葉薄而柔韌，吹奏出的音質更為甜美動聽。

為使這古老而年輕的民族民間藝術登上大雅之堂，讓更多的人欣賞其魅力，多年前有關部門曾專門組織了一支女子木葉吹奏表演隊，在縣里舉辦的民族民間藝術表演大獎賽上，十人中有七人分別獲得一二三等獎。更令人自豪的是，馬游鄉的三位木葉吹奏藝人，曾作為云南民間藝術團的成員之一，把木葉吹奏藝術漂洋過海帶到日本，讓中外朋友了解梅葛歌舞藝術的同時，親耳聆聽了這小小樹葉上流淌出來的音樂之河。

木葉吹奏，這朵盛開在馬游彝山的民族樂曲奇葩，永遠閃爍著迷人的光彩，回蕩在彝家兒女的心中，傳揚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

哥，我還能回家嗎

聽到遠方電話里妹妹這樣的問話，我看見哥哥的手在不停顫抖。好一會沉默后，回答“莫急，哥再想想辦法”。放下電話，他用無助的眼神看著我，而我回望他的同樣是無奈。

這是一個令人肝腸寸斷的故事，上世紀80年代，云南許多地區刮起了婦女外流風。當地人說起這些人的去向，籠統稱為“跑山東，嫁河南”。其實并非明媒正娶的嫁，絕大多數都是被人販子拐賣到了外地。當時僅我們那里幾乎每個村都有兩三個婦女外流，尤其是一些結婚成家有了孩子的已婚婦女，外逃后就毀了整個家庭，嚴重影響了社會穩定。迫不得已，當時公安機關除了組織大規模的打拐解救活動外，采取了嚴格控制人口外流的措施。規定婦女外出3個月查無音訊，其家庭也不提供信息的，一律注銷戶口。前面提到的妹妹，就是這樣被注銷了戶口的。

因為家里實在太窮，家中4口人父親殘疾母親重病，只有哥哥一個全勞力。未成年的妹妹聽了人販子的花言巧語，相信嫁到外省不僅能過上好日子，還能寄回錢來給父母治病補貼家用讓哥哥娶媳婦，于是不辭而別就被拐賣到了山東。死活找不到女兒下落的父母又急又氣，不出幾年相繼離開了人世，剩下哥哥一人外出邊打工邊找尋妹妹的下落。20多年過去，哥哥走遍了大半個中國，最遠時還到過斯里蘭卡，但始終沒有妹妹的消息。多年下來所有打工收入全化成了路費車票，待到回家，家里的舊房早已倒塌成為廢墟，后靠著民政救濟，勉強蓋起了兩間小平房棲身。時至今日，年過半百的哥哥早已放棄了成家立業的打算，對找到妹妹也失去了信心。可就在這時，妹妹的聲音卻出現了。

原來妹妹被拐賣到山東后，由于不到結婚年齡，買她的人家只好把她東躲西藏，常年居無定所。過了幾年才慢慢安定下來，但同樣因為付給人販子一大筆費用，家里搞得一貧如洗，好不容易有點轉機，生下孩子不久丈夫卻因意外死于非命。妹妹被逐出家門獨自謀生，帶著孩子顛沛流離，若干年后遇上現在的男人，兩口子東拼西湊開了間小賣部，隨著生意逐漸好轉，這才有了向家人聯系的機會和條件。輾轉反復，終于聯系上了哥哥。

在外多年，妹妹始終是黑人黑戶，雖然孩子出生當地，戶籍管理部門破例給上了戶口，但妹妹沒有任何身份信息，派出所說什么也不敢給她落戶。告訴她只要原戶籍地派出所能出具證明，立即便可落下戶口辦理身份證。后來哥哥趕緊找村委會找派出所，幾番折騰后，村委會找遍所有戶口信息，早就沒有了任何記錄，拿著村民小組的證明，派出所說根本不管用，必須拿出妹妹離家前登記的常住人口登記表才行。事已至此，哥哥找到我讓求求熟人想想辦法。我帶著他又是打電話又是找人，從村民小組到村委會派出所縣公安局一圈下來，回答還是愛莫能助沒辦法。我就在想，為什么那么多有關系有門路的房姐房叔們，那些貪官顯貴們能懷揣數本戶口冊身份證，而弱勢群體卻人活著眼睜睜失去戶口就要不回來。

現在，兄妹倆還在望眼欲穿，等待能有奇跡出現，讓她能落上戶口。有了身份證，妹妹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還能回到生養自己的家鄉一趟。沒有身份證件，連火車票機票都買不到，回家夢根本不可能實現。而從身邊的耳聞目睹中，類似的人絕非個別。這已不僅僅是對個人權利的漠視和相關法規制度的缺失，我們不想也無法追究單個個體和部門的責任，唯一盼望的就是能讓眾多的妹妹們能恢復本該屬于自己的身份，生活在自由的陽光下。甚至于更簡單，讓妹妹能買上車票回家。妹妹，你的愿望能實現嗎。這個問題誰能破解誰來回答。

無法彌補的回家路

對于家鄉，相信只要是心智健全的人，大都會心存一生的牽念，這對于我自不例外?？蓪τ谖?，家鄉、父母在人生閱歷中，留下的卻是太多的遺憾無法彌補?；叵肫饋恚闹惺Ｏ碌亩嗍菗]之不去的糾結和傷痛。

為擺脫貧窮的困擾，也為了出人頭地，更為了父母家人的期盼，16歲就當兵離家到了部隊。由于自己的寫作特長，不到一年就被調到政治處專門從事新聞報道工作。轉眼間三年過去，卻在二哥的來信中得知父親因偶感風寒不幸去世。得知噩耗我立即去找領導，恨不得馬上回家。領導對此也很同情，說你三年服役期已滿，就是正常探親也可以批準，何況是父親去世，真要回家立馬就可出發，“不過，現在部隊正要挑選優秀戰士到教導隊培訓，三個月出來就能提干。上次推薦你就因照顧年齡到頂的戰士被留在第二批，此時萬一突然通知，你不在可就失去了機會?；夭换丶夷隳弥饕??！甭犃祟I導這番話，仔細想想，即便馬上回家也再見不著父親，何不等事情有了結果后再去。

就這樣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大哭一場后，我留在了部隊。卻不想兩個月過去，原來的教導隊改成指揮學校，推薦改成考試，學歷從初中升至高中，我連報名資格都達不到。顧不上生氣抱怨，立馬請假回家。此時父親的墳前已長起了青草，也才知道為什么在他離世后家里才寫信告訴我，原來是父親怕我擔心影響工作，堅決不準讓我知道他得病的消息。如今他已離開人世二十多年，但只要聽村里人講起父親坐在院子里，戴著老花鏡一遍遍看我的來信，然后一筆一劃伏在靠椅上給我回信的情景，卻還總忍不住淚濕眼眶。

從部隊退伍回來，經過努力我很快成為國家干部，又很快從鄉里調到縣里，再度離開家鄉在城里立家置業。心想等一切就緒，再接母親進城共享天倫。然而世事就是這么難料，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非但差點讓我送命，更讓始料未及的母親焦慮成疾，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猝然離去?？v是傷痛如絕，無法動彈的我卻只能在病床上對著家鄉望眼欲穿。對于雙親，生沒能盡上孝道，連死都無法送別，這樣的痛，只有親身經歷，才知道是怎樣的潸然情結。唯此，也才更知道生命、親情、孝道的可貴。人生百年，該盡的人倫、責任、情義不能拖延等待，一旦失去，你的所有后悔，都再無法挽回。就算是有點意義，無非也只能給人留點啟迪而已。

回首走過的生命里程，我們總是行色匆匆，忙事業、忙家庭、忙兒女，而對于父母親人，家鄉父老，總覺得等自己功成名就再行孝敬也不晚。殊不知人生無常，待得你萬事俱備，有閑有力時，或許你已經失去了表達的機會。我出生時，父母已人到中年，最小的姐姐都大我十幾歲。原以為父母去世了，兄弟姊妹們至少可以經常走動，親情還算有個寄托，只想著逢年過節看望一下，日子還長呢。誰知又是天不遂人愿，大哥二哥未滿六十就相繼撒手人寰。只剩下我和兩個姐姐，我這才徹底如夢方醒，再也不能用任何借口說沒有時間了。論年齡，他們都早已進入老年，要是到我退休，或許他們已經作古，他們還能等嗎。雖然有吃有穿，但殘疾多年，現已七十多歲的大姐非讓我給她辦殘疾證要低保，后來她告訴我，其實她并不是真要這些，就想讓我多去幾次，看看我，和我說說話。這對我難嗎，這要求過不過分。捫心自問，還是我的忽略讓親人感到了寂寞。

于是決定，不管咋樣天大的事，都要回家走走，跟她們拉拉家常聊聊天，即使人不去，電話里也要多一點問候。我已經有太多欠下的親情債無法彌補，也不想用來世在報之類安慰自己。惟有在此時、現在，給我的親人多一點欣喜，分享彼此的快樂，讓九泉下的父母親人安心。雖然他們生前沒有享到我什么福，但至少我知道了懺悔，明白了親情的珍貴，知道如何善待親人和朋友，從而去維系那一份血緣內外的真摯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