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狐子是一種會學人說話的“動物”,但又不是鸚鵡和八哥。在諸城縣大桃園村,見過皮狐子的人不多,母親算是其中的一個。不過,母親見到的是一只死了的皮狐子。據她講,皮狐子像小狗一樣大,長長的尾巴,花臉龐。迄今為止,還沒聽說誰見過活的皮狐子。
“擋”則是一種更為神奇的“動物”,它只在夜間出現。誰要是遇到了擋,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任你怎么使勁走,到天亮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始終是在原地轉圈。遇到擋的人要多一些,但誰也不知道它的樣子,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團漆黑。
父親是大桃園村,唯一一個同時遇到擋和皮狐子的人。
那年夏季的一天,父親下班后,騎著自行車自縣城回家,走到村西那片山嶺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剛轉過一道山梁,突然,天地間像被潑了墨汁一樣,黑得令人恐怖,眼前原本朦朦朧朧的景象,仿佛瞬間被人收走了一樣。父親趕緊下了自行車,推著,根據感覺往家的方向走,走了接近一個小時,還是沒有走出那片黑,而正常的話,那段路最多不會超過十五分鐘。憑直覺,父親發現他其實是在原地轉圈圈。這時候,父親就知道壞事了,遇到擋了。他干脆停下了腳步,蹲在地上,點上一支香煙,等天亮。煙頭的火光只能照亮大約五公分的空間,據他事后講。
父親正在抽煙,突然感覺到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一個聲音響起:“嗨!都等了你老半天了,還不回家,原來蹲在這里抽煙呢。”
是母親的聲音。
“咱們走不了啦,遇到擋了。”父親說。
“那就沒什么辦法了,只能在這里等天亮了。把包給我吧,可千萬別把孩子的學費給弄丟了。”母親說。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聽見院門響,母親出去開門,發現是父親,面色土灰,一身的疲憊。
一進門,剛把自行車放穩,父親就抱怨母親說:“你怎么搞的,也不打個招呼就自己回來了。包沒丟吧,那里面可是兩千多塊錢呢,是我兩個月的工資。”
“你胡說什么?你發燒了嗎,怎么凈說胡話。”母親很是驚詫。
父親氣急敗壞地說:……
因為太過著急,有些顛三倒四。
話音剛落,母親就抓起他的胳膊往外走,邊走邊說:“壞了,你是遇到皮狐子了,上當了。咱得趕緊回去找包。”
哪里還有包的影子?除了一地的煙頭,現場什么也沒有。
為了湊齊我的學費,那個夏天,母親把家里的糧食糶了個底朝天,只留下了一點點口糧;在村子里求爺爺告奶奶的,借了個遍。
兩年后,我大學畢業,來到縣城某部門工作。正好在那一年,父親下崗了。他很慶幸地對我講:“還好,老天爺保佑,我下崗了,你也大學畢業了。下崗其實也不丟人,也是為國家做貢獻嘛。”說完,他嘿嘿笑了一聲,能看出來,有些不好意思。
中秋節過后不久的一天,我去縣政府送一份材料,在路上遇到父親的老同事袁大叔。
“你終于畢業了。你父親也總算是熬出頭來了。這幾年,他真是不容易啊!你上大學要花很多錢。他又趕上下崗。為了給你掙學費,他什么沒干過?到工地上搬磚,給郵局扛郵袋,給果農鋤地,這哪是一個知識分子干的活兒啊?”袁大叔說。
“大叔,不對啊!我父親不是今年剛剛下崗嗎?”
“哪能啊?三年前下的,第一批,跟我一起下的。像我們這種沒根子沒門子的,又不會給領導送禮,還不就得優先享受這個待遇?”
“噢,原來是這么回事!”
“你父親可真不容易,有時候沒活兒干,連生活費都得問別人借。有一年,為了給你湊學費,還賣過血。”
“啊——”我大吃一驚。
“不過,你父親可真是個好人。前年夏天,我得了重度胃潰瘍,家里窮,沒錢做手術。你父親二話沒說,就給了我兩千塊錢。我知道,那是他省吃儉用、東拼西湊才攢出來的,說是要給你繳學費。也不知道,那年你的學費是怎么湊起來的。”說著說著,袁大叔的眼圈紅了。
回家后,我問父親他遇到皮狐子的事情。他信誓旦旦地說,就是遇到皮狐子了。
“那您能告訴我皮狐子長得什么樣嗎?”
“長長的尾巴,花……哎,不對,那天晚上不是遇到擋了嘛,漆黑一片,我什么也看不見啊!”
“你——”
嘿嘿,他笑了,看上去很憨厚。
本欄責編 劉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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