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季

一連幾天，喬吉都面無表情地坐在114大街拐角酒吧采光很差的陰暗角落里。她的存在顯得與周圍的熱鬧嘈雜格格不入。沒有人知道這位沉默的客人在等誰，也無人發現她焦灼的目光一直對著被白色水霧模糊的玻璃門。今天是佐馬許諾前來見她的最后日子，如果午夜時分還沒出現的話，佐馬可能再沒機會出現在地平線之上的地方了，而有關喬吉的秘密也將被永遠掩埋……

思索著收回目光的喬吉不經意瞧見墻上有些褪色的圣家庭畫像，油然聯想起自己的童年：在她7歲那年的冬天，他父親——一個本分的經商自己碼頭的商人，帶著母親和喬吉順著州公路驅車去東海岸度假，開到一半路程時，正在右前方行駛的一輛巨型卡車突然左拐，喬吉父親駕駛的轎車因剎車失靈沖出路面，撞到左側的山崖上爆炸起火。萬幸的是出事故時喬吉被巨大的慣性甩出車廂，而父母則葬身火海。

喬吉成了孤兒。因為父母都是移民，在當地沒有任何親戚，她被當局送進了孤兒院，過著孤苦無依的生活。直到她12歲生日那天，一個面容慈祥的中年男子出現在她面前。這人就是她未來的養父。十六年來，養父對她很好，讓她享受公主般的待遇，受最好的教育。只是嚴禁她提有關自己父母的事，直到23歲的今天也是如此。喬吉倒沒認為這有什么大問題。但在上周，一個神秘的電話打破了她內心的平靜：

“請問是喬吉小姐嗎？”

“你是？”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有關你生身父母的秘密，他們并非死于簡單的交通事故……”

“你到底是誰？”

“電話里講不安全。這樣吧，下禮拜在144大街拐角的酒吧等我，到時候一切都會明了。”說著，對方猛然掛了電話。

“下禮拜，不安全？”喬吉心里想著，不解地搖搖頭。

盡管那人故意偽裝自己的聲調，但學過聲樂的喬吉還是聽出那很可能是養父最得力的助手佐馬的聲音。

喬吉的追憶被對面墻上古舊掛鐘的報時打斷了，已經12點了。看來佐馬是在開玩笑，或者已被人干掉了。喬吉無奈地聳聳肩，拖著疲憊的步子出了酒吧。天空又飄起雪花，喬吉很快打開車門鉆進駕駛室。她正要發動，突然從后視鏡里發現車后座坐著一個人，正是佐馬！他低聲吩咐：

“快開車！裝作什么也沒看見。”

約半小時后，喬吉載著佐馬來到城郊水壩旁的一幢木屋前。進屋后佐馬點燃了壁爐里的木柴，坐在搖椅上履行了他的諾言。告訴喬吉，她養父是本市最大的黑手黨家長，她親生父母的死跟他有關……

“胡說！”喬吉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餐刀，刀尖頂在佐馬脖子上。

“相信我！如果你把刀放下的話，我很樂意把證據拿給你看?！?/p>

喬吉緩緩移開刀子，佐馬卻迅速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烏藍色手槍：

“把刀扔了，快！”

“你？”喬吉不得不從命。佐馬一腳把她丟在地板上的餐刀踢出去老遠。

“你養父也就是大伙兒尊敬的教父大人，16年前交給我一個任務……”

“……？”

“剎車是我提前弄壞的，又是我親自開著大卡車把你父母送進了天堂！”

“為什么？”喬吉的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平原上的夜風。

“兩個原因：一是因為碼頭，你父親堅決不賣也不出租給教父；而他需要碼頭接收從西西里和南美運來的‘貨物’……”

喬吉的目光變得讓人不寒而栗。佐馬卻毫不在意地為自己辯解起來：

“你難道不明白嗎，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并不是所有的動物都能熬到春天，只有最強大最有力的才能生存下來。你父親沒有能力擁抱春天，而你養父也將面臨一個致命的冬天——我讓人透了口風，說咱們在這兒‘密謀’，估計他正往這兒趕。我的人已做好準備收拾他了?！?/p>

“你是說，我養父也沒做好換季的準備？”

“當然。他曾經強大過，不過現在，他老了！”佐馬說。然后又假惺惺道：“他一死，可惜你也沒法活了。按我的設計，你要承擔復仇的角色，最終與仇人同歸于盡?！?/p>

“而你將成為新首領！”喬吉尖叫一聲。

“沒錯！”佐馬呵呵大笑，“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再過幾分鐘可能就沒機會了！”

“我不相信！”喬吉大聲說，“你剛才說你的人已做好準備收拾我養父，誰會聽你的？”

“其實告訴你也沒關系了：卡洛斯，教父最信任的貼身保鏢。我已經把他收買了……”

喬吉嘴角浮出一縷不易發現的嘲笑。一陣電話鈴響起。佐馬一手搶起話筒，一手把槍抵在喬吉額頭上。

“能回答我最后一個問題嗎，在我臨死之前？”喬吉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佐馬對著話筒吼了句“你他媽打錯了”，扣下電話：“什么問題？”

“為什么他對我那么好，僅僅是贖罪嗎？”

佐馬槍管垂低了一些：“噢，差點忘了告訴你第二個原因了：當年你父親和教父愛上同一個女人啦，就是你母親。而你母親不喜歡黑手黨，所以你父親擺脫了組織成了生意人。而你的養父不能，因為他是教父……但他不可能忘了你母親，于是有了16年前的那場‘事故’。知道嗎，有時他會把你當成你母親……好了，我不能再耽誤時間了！”佐馬冷笑一聲，重新把槍頂在喬吉額頭上。

一聲巨響和玻璃破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喬吉下意識地閉上眼，當她再次睜開時，瞥見佐馬一身是血趴在桌子上，背上多了一個拳頭大的血洞。

“看來你也沒法撐到換季那天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喬吉睜大眼睛，從對面窗口看到卡洛斯和他的鋸管獵槍。

門被推開了，養父的手下擁進了木屋。喬吉仍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原來的坐姿。當確認屋內安全時，卡洛斯沖門外吹了聲口哨。隨即，喬吉望見養父在一個保鏢地攙扶下進了門。

“那些事他都告訴你了？”養父有點氣急敗壞地問。

“是的?！眴碳拐\道。

“你恨我吧？”

“不?！?/p>

“那你原諒我了？”

“不?！?/p>

“那你打算怎么辦？”

“蒸發?！眴碳樕蠜]有任何表情。

所有人都盯著老頭子淡藍色的刀鋒般泛光的眼睛，那將決定女孩子的命運。

“好吧，好吧，我會安排好一切的?！背聊季?，養父冷酷的眼神變得柔和，做出最后決斷，“卡洛斯，你去訂明天的機票。喬吉，你確定不會出賣我對吧？”

“……”

“回答我，孩子！”

“再見，爸爸。我該走了！”

“早了點吧，孩子?！别B父眼睛閃過奇譎的光芒，“我想我們可以單獨……”

獵槍的轟鳴再次在小屋響起。待硝煙散去，喬吉拿開捂在鼻子上的大衣領子，望著癱軟在地的養父尸體，輕輕地搖頭：“你們這幫白癡……”

卡洛斯吹了吹槍管上的青煙，恭敬道：

“小姐有何吩咐？”

喬吉半蹲下來，手放在養父還殘留著余溫的臉頰上：

“用手槍。你應該尊重我對父親的感情?！?/p>

“十分抱歉，小姐！”

“抱歉？他都被你打爛了！”

“這不是你期望的嗎？依著我，該用火焰噴射器的?！?/p>

喬吉微微點頭，長吁了一口氣，凝重的臉變得明媚起來：“這叫做惡有惡報！”一停，又吩咐眾人，“佐馬謀害了教父，立即把消息傳播出去。”

卡洛斯走近喬吉：“小姐，您清楚，教父沒有親生子女，您將順理成章接管整個家族生意……”

“我對家族生意不感興趣，由你來管吧。我要過我想過的日子：我一直想去秘魯看古老美麗的馬丘比丘，還想去遙遠的中國西藏，看神秘的圣湖和布達拉宮……”

卡洛斯清秀的臉上涌上失望，他差點說出，要是我也愿意跟著你走呢？可最終，他只是垂下眼皮，低聲應道：“是，小姐?！?/p>

喬吉快步走出小屋，來到水壩上。水面微微泛亮，飛揚的雪片不知何時化作柔軟的雨絲。喬吉伸手接了幾滴雨，她臉上也有晶瑩的水珠。

“春天來了！”望著水霧繚繞的岸邊仿佛突然間萌發的嫩綠，喬吉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