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印
摘 要:前人論杜,多認為杜甫詩作有“集大成”之特點,轉益多師是杜甫的一個重要創作方法,杜甫對于魏晉六朝文學中“綺麗”的特點有一個繼承和突破的過程,在修辭手法、內容、審美特質方面不僅批判繼承了六朝文學中的“清詞麗句”,更以其深厚的創作功力、時代的悲劇主題、個人生命體驗突破了六朝文學中單純的“綺麗”,融匯了更廣闊了內容,具有承前啟后的深遠意義。
關鍵詞:杜甫;魏晉六朝;清詞麗句;繼承與突破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6-0-01
晉宋以來,文人創作更注重文學自身的內在特質,辭情曼妙,綺麗清空,“情志既動,篇辭為貴”“言觀麗則”,漸漸擺脫了業已僵化的玄言詩,更重詩作的“辭藻艷逸”“瑰麗之美”,將典麗深重與漢魏樂府的渾融流暢相結合,向明白暢曉,清新綺麗的方向發展,其“清機自引,天懷獨流”很好地被融入到杜甫創作中。
從語言修辭上來看,修辭手法的活用給杜詩平添新鮮清麗之感,俗語雅言交錯相間便在“清麗”風格中有了更進一步的突破。杜甫在創作中的“清詞麗句”主要體現在詞句華美新鮮活潑,修辭手法豐富,運用俗語,卻又以雅破俗。《鄭駙馬宅宴洞中》有云:“春酒杯濃琥珀薄,冰漿碗碧瑪瑙寒。”意象迭加營造出秾麗華重的感覺,并運用倒裝,錯亂語序,新鮮而又綺麗。又如《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十首》中著名的寫景句:“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把形容詞“綠”“紅”提前到句首,形容詞名詞化,提前后的詩句給人以鮮明的色彩感,突出強調了色彩給人的視覺差,清新可愛。同樣的詩句還有很多,如“青惜峰巒過,黃知橘柚來。”“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清麗詞句融入生命的氣息,顯得生機勃勃,尤其是表示色彩的詞語活用,使得感官更加精妙,杜詩新鮮活潑的一面是對繼承前代“清麗“風格的最好注解。
宋張戒《歲寒堂詩畫》云:“世徒見子美詩之粗俗,不知粗俗語在詩句中最難,非粗俗,乃高古之極也。”例如《舟前小鵝兒》:“鵝兒黃似酒,對酒愛新鵝。引頸嗔船逼,無行亂眼多。翅開遭宿雨,力小困滄波。客散層城暮,狐貍奈若何!”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十二》:“杜詩有用俗字而反趣者,如鵝兒、雁兒,本諺語也,一經韻手點染,便成佳句。”又如:“棗熟從人打,葵荒欲自鋤” “家家養烏鬼,頓頓食黃魚。”王直方《王直方詩畫》:“……蓋謂詩貴圓熟也。然圓熟多失之平易,老硬多失之干枯。”杜甫的語言風格恰好介于兩者之間。不像六朝詩人那般過于婉轉流麗,而是亦雅亦俗,更加貼近生活,并打破常規,豐富了表現手法,深厚的語言功力與渾融的風格相得益彰。
內容方面,晉宋以來,出現了大量表現日常閑居生活的詩作,日常閑情,瑣細情趣被廣泛寫入詩中,然而他們的日常生活題材主要集中在吟風弄月上,缺乏與現實的深刻關聯與反思,氣勢卑瑣,當然,這并非說應全盤否定表現日常生活內容的詩,而是他們所抒發的情思不離“怨思抑揚”主題,少了鋒芒氣勢與家國情懷。杜甫并沒有停留在齊梁詩人偏于“麗”的書寫對象上,突破了狎池苑、吟風月等狹小主題上,而是開拓詩境,將詩歌主題與國家百姓命運相結合,杜甫的詩被譽之為“詩史”,是一部飽經歷史滄桑唐代歷史,“一生只在儒家境內”的信仰,憂時傷世的家國情懷,使得他的詩讀起來有一種激蕩的悲劇感。“邦以民為本”“請哀瘡痍深”“惻隱誅求情,固應賢愚異。烈士惡茍得,俊杰思自致。贈子《猛虎行》,出郊載酸鼻。”,關注民生疾苦的精神在這里表現得淋漓盡致。
審美特質上,“凌云健筆”與“清詞麗句”并行不悖,自古以來“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而杜甫的詩作卻不僅聲韻、辭藻、風骨兼美,更能達到六朝文人所不及“意之精密,法之變化,句之沉雄,字之蒸練,氣之浩瀚,神之搖曳” 的地方。《秋興八首》“香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佳人拾翠春相問,仙侶同舟晚更移”與結尾“白頭吟苦低垂”兩相對照,寥寥數言便勾勒出一幅山河破碎、身世凋零的殘景。典型的還如《丹青引贈曹將軍霸》中,前半部分以恢弘壯麗之筆追溯了唐王朝鼎盛時曹霸畫作之凌厲氣勢,后半部分筆勢急轉,“即今漂泊干戈際,屢貌尋常行路人。途窮反遭俗白眼,時尚未有如公貧。”大輝煌與大悲傷都經歷過,極盛而衰的個人命運也是唐王朝的一個縮影,兩相對比,在審美體驗上產生的落差深化了詩歌的感染力,健筆悲句與華詞麗句交織在一起,將杜甫詩歌的審美特質推向了新的領域。
馮班云:“千古會看齊梁詩,莫如杜老。曉得他好處,又曉得他短處。他人都是望影架子話。”(《鈍吟雜錄》卷四)杜甫是一個說不盡的話題,作為一個從盛唐過渡到中唐的跨時代的詩人,杜甫在對六朝詩的借鑒不單單是將前人字句的融會到自己的創作中,而是在更廣闊的領域中,對六朝“清麗”詩風的繼承與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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