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保融資的有效邊界：威海鋼貿企業集體違約案例

葛志強

（中國人民銀行威海市中心支行，山東 威海 264200）

一、引言

聯保融資具有風險分散功能，可以通過借助其他企業信用資源，繞開抵押物缺乏障礙，實現有效融資，近年來在支持中小企業融資方面被普遍采用。但由于聯保融資模式大部分情況下是在同行業的經濟主體之間進行，其安全性受聯保體所在行業的景氣程度影響較大，如果行業景氣程度較高，聯保企業各成員的整體信用資源就會完全覆蓋信貸風險，即使出現單個企業貸款違約，聯保企業完全可以通過風險分散確保銀行資產安全；但如果行業景氣程度下降，聯保企業內部各成員經營形勢均面臨下滑甚至虧損的危險，聯保融資模式通過聯保企業分散信用風險的功能喪失，該融資模式在防范信貸風險方面的優勢和有效性就會下降甚至喪失，容易因聯保成員集體違約導致系統性風險，危及銀行信貸安全。在當前國際市場需求疲軟、國內市場增長乏力的宏觀經濟形勢下，以出口貿易、鋼材貿易、房地產為主體的聯保融資風險案例出現了頻發態勢，盡快研究和出臺化解聯保融資系統性風險的相關策略已成為當務之急。

二、相關文獻與觀點綜述

事實上，自聯保貸款模式推出以來，相關機構和人員就充分認識到該模式存在系統性風險，并試圖從不同角度探討、研究防范和化解系統性風險的策略和辦法。傅白水（2012）認為，聯保融資潛在的系統性風險在某種程度上無法避免，防范該風險的最好辦法是做好市場和行業景氣程度的預測和分析，一旦市場下行或行業出現蕭條跡象，信貸部門應減少和壓縮聯保融資貸款的規模。該觀點雖然從理論上能有效防范系統性風險，但實際操作中，一方面對開展聯保貸款的大部分中小融資機構而言，預測和分析市場、行業的景氣程度存在技術難題，另一方面，中小融資機構作為理性主體，普遍存在短期利益行為，往往會忽略對市場和行業前景的深入分析。因此，該觀點只能停留在理論層面。俞云芳（2013）在對浙江中小企業聯保融資貸款風險進行分析后認為，聯保融資模式在實際操作中，要注意信貸額度、期限在聯保體內部各成員之進行合理分配，同一時期內應將貸款成員的比例控制在一定范圍內，一旦出現單個企業信貸風險，聯保體內其他企業的信貸資源可以有效彌補風險缺口，從而分散和降低信貸風險。該觀點表象上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但研究表明，由于聯保融資體大部分產生于同行業、同規模、同區域的經濟主體之間的自主聯合（曲吉光等，2010），各聯保成員在資金需求的時間和額度上具有趨同性，即各企業在同一時期內會同時存在信貸需求，導致涉貸銀行在選擇信貸對象時難以取舍，更無法將貸款成員的比例控制在安全范圍內。因此，該觀點在操作上存在實際困難。

潘長風等人認為，從內生機理看，聯保融資模式只能減少和降低單個聯保體成員的違約風險，無法防范集體違約導致的系統性風險，因此，金融機構在開展聯保融資信貸業務的同時，應盡量引入第三方擔保機構，對聯保融資體進行全面擔保，從而有效防范集體違約風險。筆者雖然同意上述觀點，但同時認為，引入的第三方擔保機構在擔保業務的行業分類上，最好做到多樣化，分散擔保風險，否則，如果擔保行業過于單一，很可能因行業整體形勢下滑造成聯保融資風險暴露的同時，拖垮擔保機構。山東省威海市某鋼貿城通過成立專業擔保公司、對經營商戶采取“聯保+擔保”模式進行融資，最終出現擔保公司和經營商戶全部違約的案例就是典型例證。

三、聯保經營商戶和擔保公司集體違約案例

（一）案例背景

2010年4月，威海某鋼材貿易城成立，通過出租門店或攤位方式吸納全國89家鋼材經銷商戶進駐經營，承銷全國各大鋼材生產企業產品，為膠東地區房地產、建筑企業提供鋼材服務。

由于鋼材貿易是典型的資金密集型行業，一方面，經營商戶購進和囤積鋼材需要占用大量資金；另一方面，經營商戶向房地產及建筑企業銷售鋼材后，后者往往通過應付賬款方式延期付款，導致鋼材經營商戶貨款回收緩慢，需要儲備大量資金才足以維持正常運轉，因此，鋼材貿易對資金需求較大且依賴性強。威海某鋼貿城內經營商戶僅日常周轉資金每年約需200萬—400萬元。

鋼材經營雖然對資金需求較大，但一方面鋼材經銷商戶均屬于個體戶，自身資金實力有限；另一方面，經營商戶均采用租賃經營方式，缺乏有效抵押物，僅憑自身信用資源難以獲得銀行信貸支持。因此，鋼材經銷商資金短缺成為影響其正常經營的主要問題。為解決這一問題，威海某鋼貿城出資1.08億元成立專業擔保公司——威海S投資擔保有限公司，并在A銀行存入2000萬元保證金后，協調A銀行為鋼貿城內經營商戶提供融資服務。A銀行鑒于當時房地產市場對鋼材需求較旺的實際，決定按每戶200萬元的最高額度予以信貸支持，但信貸條件是：經銷商戶必須5戶聯保，且威海S投資擔保有限公司提供第三方擔保。截至2011年末，A銀行通過上述模式為鋼貿城內59家經營商戶提供貸款金額1.22億元。

（二）信貸風險的形成

2012年以前，國家雖然出臺了大量的房地產緊縮政策，但截至2011年底，政策對威海市房地產市場的影響并未充分顯現，以乳山銀灘為代表的房地產市場仍然活躍，銷售面積和開工面積均呈增長態勢，建筑企業對鋼材需求持續增加，僅2011年，威海某鋼貿城經營商戶鋼材銷售量70000多噸，銷售收入3.41億元。

但自2012年起，隨著緊縮性政策對房地產市場的影響逐步顯現，威海房地產市場迅速降溫，鋼材市場需求隨之疲軟，銷量明顯下降。與此同時，受需求下降影響，威海某鋼貿城鋼材銷售價格一路走低。鋼材綜合價格平均指數（CSPI）由2011年的131.01點下降到111.76點，降幅達14.71%。鋼材平均銷售價格由2011年的4800元/噸下降到3300元/噸，降幅達31.25%。鋼材銷售價格的大幅下降使經營商戶利潤空間迅速壓縮，部分產品甚至因購銷價格倒掛出現虧損，如14-22＃螺紋鋼（日照鋼廠）購進價格4600元/噸，低谷時售價3200元/噸；6-10＃盤螺（日照鋼廠）購進價格4900元/噸，低谷時售價3500元/噸。2012年，威海某鋼貿城內30%以上的經營商戶因囤積鋼材出現虧損，虧損額達4500萬元。

由于鋼材經銷商在產、供、銷鏈條中居中間環節，財務收支受上下游企業的雙重影響，經銷商向上游鋼材生產企業購進鋼材產品時，普遍采取現金交易方式，而向下游房地產、建筑、鋼材加工企業銷售鋼材產品時，往往形成3個月或6個月期限的應收賬款。這種交易方式導致鋼材經營商的資金鏈條一直處于緊繃狀態。2012年，受房地產市場銷量下滑影響，房地產開發、建筑、鋼材等企業拖欠經銷商款項事件明顯增加。截至2013年3月末，威海某鋼貿城共有29家鋼貿商戶被下游房地產開發商及機械加工企業拖欠鋼材款達8000萬元。受此影響，鋼貿城內大部分經銷商本來緊繃的資金鏈條開始斷裂，無法正常周轉，只能被迫停止交易。截至2013年3月末，鋼貿城內全部商戶已連續13個月無鋼材交易發生，89家商戶關門歇業。

（三）風險處置面臨艱難選擇

在上述經營形勢下，涉貸的A銀行1.22億元個人經營性貸款面臨損失風險。截至2013年6月末，鋼貿城內有59家經營商戶出現貸款違約，涉及信貸資金1.2億元，違約率達98.36%，其中欠息戶58戶，占比98.3%，金額合計287萬元；本金拖欠戶20戶，金額4400萬元，逾期率36.07%。由于經營商戶以租賃方式經營，無固定資產抵押，雖然A銀行對經營商戶發放貸款時采取“擔保+5戶聯保”雙重風險防范模式，但由于所有商戶集體違約，聯保體成員各自承擔的連帶責任事實上被抵消，5戶聯保模式在防范風險方面的功能失效，而威海S投資擔保有限公司雖然注冊資本達1.08億元，但實際在A銀行保證金存款金額最高時僅2000萬元，當保證金逐步墊付至零后，擔保公司表示無力續增保證金，導致第三方擔保在防風險方面的功能也失效，最終形成1億元的風險缺口。目前，A銀行在維權中唯一能保全的資產只有各商戶留下的約1.5萬噸庫存鋼材，一旦進入處置程序，按當前價格下行的態勢，處置收益很難彌補信貸風險，加上處置抵貸資產時需要支付較高的稅費，A銀行信貸資產損失已在所難免。

四、案例分析

（一）聯保融資模式在突破有效邊界時分散風險功能失效

聯保融資模式的風險防范機理是：通過企業間信用相互借助，使各企業同時承擔連帶責任，形成相互監督、利益共享、風險分攤的共同體，從而防范單個或少數企業出現違約風險。該模式在經濟或行業平穩運行期，由于聯保體內部成員互助依賴、相互監督、共同盈利，違約現象很少發生。即使因客觀條件出現單個或少數主體違約，其他聯保企業因承擔連帶責任而分散風險，銀行資產相對安全，即聯保融資模式在經濟、行業上行或平穩運行期的風險防范機能是有效的。這也是2012年前，聯保融資模式在全國迅速普及的原因所在。但當宏觀經濟或行業出現下行態勢時，由于聯保體內部成員同時面臨市場沖擊，經營環境的惡化很可能導致各成員效益同時下滑甚至虧損，相互提供信用的能力下降或喪失，聯保融資模式的風險分散功能不復存在，產生無法追索和彌補的風險敞口，最終形成集體違約，聯保融資模式防風險機理失效。因此，聯保融資模式的有效性存在以行業下行信號為標志的邊界。案例中，在國家房地產緊縮政策效應尚未充分顯現的情況下，威海某鋼貿城內的經營商戶通過聯保融資模式融資規模雖然不斷擴大，但在該模式風險防范的內在機理作用下，銀企雙方合作穩定，貸款違約現象很少發生。但自2013年始，轄內房地產市場全面下滑，特別是威海某鋼貿城所在的地區房地產市場出現了量價齊跌的行情后，與此相關的鋼材市場需求明顯萎縮，經營商戶不僅貨款回籠變緩，資金鏈條趨緊，部分商戶因購銷價格倒掛出現了庫存積壓、虧損嚴重等情況，無法繼續為聯保融資體的其他成員承擔連帶責任和分散風險，聯保融資這種融資模式的防范風險功能因此失效。

（二）專業性擔保機構因業務單一、實力有限，無法有效分散行業性風險

理論上，聯保融資模式在分散風險功能失效且突破風險邊界時，如果引入第三方擔保機構介入聯保融資過程，銀行信貸風險應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分散或避免。但實際上，如果介入的第三方擔保機構為專業性擔保機構，由于擔保業務單一（即專門為某一行業提供擔保），擔保風險與行業風險實際上被捆綁在一起，當其所擔保的行業全面下滑時，擔保企業的集體違約很容易導致其實際擔保風險超過擔保能力，此時，信用擔保不但無法分散和彌補銀行信貸風險，還可能因擔保風險集中爆發將自身拖垮。案例中，威海某鋼貿城通過成立擔保公司——威海S投資擔保有限公司，為鋼材經營商戶的聯保融資貸款提供第三方擔保服務，但由于該擔保公司為專業性擔保公司，只為鋼材經營商戶提供融資擔保服務，當所擔保的鋼材行業下滑導致經營商戶出現集體違約時，行業風險同時轉嫁給擔保公司，使擔保風險集中爆發，而擔保公司因業務過于單一，無法將這些擔保風險予以有效分散和化解，最終只能選擇逃避或破產。另外，威海S投資擔保有限公司雖然注冊資金有1.08億元，但實際存入A銀行的保證金存款金額最高時僅2000萬元，當鋼材經營商戶出現違約形成資金墊付時，因資金實力限制，擔保公司無法及時補充保證金，最終導致銀行信貸資金出現1億元的風險敞口。

（三）涉貸銀行追求短期利益的行為是導致聯保融資貸款風險形成的直接原因

事實上，自聯保貸款融資模式推出以來，金融機構就已經充分認識到，該模式在經濟或行業下滑時容易出現行業性風險。因此，關注和分析經濟和行業動態是開展聯保融資貸款業務必不可少的重要內容。2012年以前，國家出臺的房地產緊縮性政策效果在威海市雖然沒有完全顯現，但考慮到政策效應具有滯后性，且根據國家宏觀調控意圖，其后還將持續實施緊縮性房地產調控政策，房地產市場回歸理性是必然趨勢，持續上漲的鋼材銷售市場必然會有一個量價回落的過程。作為理性金融機構，此時本應該控制和壓縮包括聯保融資在內的房地產行業、建筑行業、鋼材銷售行業的融資規模，以此防范信貸風險。但案例中涉貸的A銀行基于當時鋼材銷售市場尚處于景氣階段的事實，仍然敞口支持威海某鋼貿城內59家經營商戶，貸款金額達1.22億元，雖然采用“擔保+5戶聯保”的貸款方式，但根據上述分析，這種方式在行業下行時在防范風險方面是無效的。因此，由于A銀行追求短期利益的行為，忽略行業走勢分析，盲目擴張風險行業的信貸規模，最終形成事實上的資產損失。

五、結論與啟示

聯保融資模式在經濟或行業平穩運行期，由于具有分散風險功能，即使因客觀條件出現單個或少數主體違約，其他聯保企業信用資源完全可以覆蓋風險敞口，銀行資產相對安全。但當宏觀經濟或行業出現下行態勢時，由于聯保體內部成員同時面臨市場沖擊，經營環境的惡化很可能導致各成員效益同時下滑甚至虧損，相互提供信用的能力下降或喪失，聯保融資模式的風險分散功能不復存在，產生無法追索和彌補的風險敞口，最終形成集體違約。因此，聯保融資模式的有效性存在以行業下行信號為標志的邊界。

對聯保融資貸款引入第三方擔保，理論上可以減少聯保貸款因行業下滑導致的系統性風險，但引入的第三方擔保必須具備兩個前提條件：一是擔保機構必須具備自身分散風險的能力，業務要多元化；二是有足夠的擔保實力。

涉貸的銀行雖然明知聯保融資貸款模式難以承受系統性風險，也明知在國家緊縮性政策下房地產相關的鋼材銷售市場會有一個回調過程，但該行出于追求短期利益目的，仍然采取“擔保+5戶聯保”方式，對鋼材經營商戶予以信貸擴張，最終導致信貸風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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