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鋒
(浙江財經大學財政與公共管理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現實中的各種債務危機表現其實是一種信用鏈條的斷裂,或者說是某種債權與債務關系的不可持續,從這個本質意義來說,債務危機可以說是一種貨幣現象。有關貨幣的根本屬性,馬克思認為貨幣是固定充當一般等價物的特殊商品,是“價值尺度與流通手段的統一”。這種把貨幣主要等同貴金屬的觀點,隨著金融不斷創新與虛擬貨幣的出現,局限性愈來愈突出。有關貨幣本質的理論,盡管在貨幣理論演進中一直也在發展,但對其本質的理解近年來國內外相關學者也趨于達成一致,基本接受了貨幣本質的信用觀①國外學者瓊·羅賓遜、約翰·伊特韋爾(1982)就提出了貨幣實質是個信用問題的觀點;國內駱玉鼎(2002),王玉峰等(2003)從貨幣的演進抽象得出貨幣信用本質的結論;李國疆(2003)從制度演進角度也得出貨幣的本質就是信用的結論。,而貨幣作為現實生活中價值的計量單位與載體,本質上更是一種利益分配工具。貨幣信用主權化趨勢與貨幣利益分配工具本質,在歐元區的政治框架下成了一種難以克服的內在沖突,就這點來說歐洲主權債務從開始就面臨著一個宿命性難題。
信用在日常生活中是指社會個體在相互交往中所給予對方的起碼信任,或者從更通俗的角度說,就是其他人或物品給某個體在心里層面一種起碼的安全感②由于信用含義,現實中多見于從金融交易領域的理解,個人覺得從普通的心理層面界定應該更貼近現實,故在此更多地是從心理學角度給予了其定義,當然是否中肯,還有待商榷。。一般認為,貨幣形態的演進大體可以分為三個階段:(1)實物貨幣階段。在最初的物物交易中,人們開始選擇牲畜、糧食等生活必需品作為實物貨幣有其必然性,因為生活必需品能滿足人們的生存之需而容易為人接受。后來隨社會分工發展與交易范圍的擴大,金銀為代表的貴金屬因其兼具稀有與實用性而容易被人們接受,加上其易于保存等物理品性,降低了交易中的成本,所以實物貨幣階段的貨幣本質其實是基于實物貨幣本身能給交易雙方帶來的心理安全感,即初級的貨幣信用。(2)鑄幣階段。隨著國家的產生,不同政權為了疆域內的經濟便利與獲取鑄幣稅,往往最后壟斷了鑄幣權。這樣,鑄幣的信用關系就表現為兩個層次:一是對發行者的信任及對鑄幣自身價值的信任;二是在此基礎上再延伸為對鑄幣購買力的信任。也就是說,這種心理安全感開始抽象化為對某種主體的信任,也成為貨幣信用擔保外部化的開始。(3)信用貨幣階段。從初期對銀行券與黃金之間相對穩定兌換比例的信任,然后是對貨幣發行機構的信任,最后才是對貨幣購買力的信任。紙幣也是首先基于對政府的信任,然后才是以此為基礎對紙幣購買力的信任。電子貨幣作為符號貨幣的高級形態,其基礎也是基于政府的信用,其次是對發行機構的認可,最后才是對電子貨幣內在價值的信任。符號貨幣進一步使貨幣的信用認同關系鏈條拉長,并使貨幣的信用基本擺脫了對具體物品的價值依賴,完全抽象為對發行主體的認同與各種社會關系的穩定預期。
從貨幣演進形態階段中,可以發現隨著信息時代電子商務成為一種主流經濟交易行為的時候,交易范圍迅速擴大,交易手段也更趨復雜,只有信用貨幣的高級形態(電子貨幣)才能夠滿足各種電子商務往來。這一切源于信息技術為交易媒介徹底信用化提供了技術保障,從根本上確立了貨幣形態的信用化趨勢,貨幣的信用本質也更好地得以體現。具體到貨幣信用提供主體,實物貨幣階段,貨幣信用的主體只能為實物本身。鑄幣階段以后,由于鑄幣的信用主體由實物本身轉向貨幣鑄造者,貨幣信用創造逐步脫離具體的“等價”實物,無論信用提供者是商人還是某一政權,也就是說某種程度上,貨幣信用只跟人有直接聯系了,或者說貨幣信用是由人來創造了。而人無論是傳統的經濟人假定,還是公共選擇理論對政府的相關假定,或者從更本源意義上的人性層面,決定了只要是由人來決定的利益問題,就難免會在欲望的作用下脫離客觀需要。貨幣信用的創造也是如此,導致信用創造脫離實際需要與所謂價值擔保,而產生泡沫的必然性。更直白點說,人性中的貪婪,注定了貨幣信用早晚會泛濫,金融泡沫也在所難免,結果只有通過一場場所謂“金融危機”,使人從貪婪的亢奮中暫時回歸理性,但貪婪的收斂畢竟是暫時的,一旦經濟稍恢復正常,貪婪立刻復活并可能變本加厲,這就是人性。所以現實中的經濟發展周期性地呈現:蕭條—復蘇—繁榮—危機這種周而復始的循環,而且這種經濟周期現象與規律,跟意識形態與經濟發展方式等無關,差別只是制度的完善與否帶來經濟波動幅度的大小與周期發生的頻率高低而已。
有關貨幣信用主體的探究,經濟學界主要有早在上世紀初期Knapp提出的貨幣國家化理論,認為貨幣本身是國家的特殊產物,只有以貨幣形式征收賦稅的權力才使政府有能力決定經濟體系中的基礎貨幣數量,因此國家理論與貨幣理論是不可分的[1]。Schumpeter在《經濟分析史》中提出的商品貨幣理論與信用貨幣理論,認為貨幣計價單位的法定性,使貨幣信用呈現出國家的權威特征[2]。Wray更認為,由于政府的強制力,特別是政府要求居民以本國通貨來支付賦稅的權力,使中央銀行天然地壟斷了貨幣的基礎地位,更強化了貨幣信用的國家屬性[3]。Goodhart進一步認為,貨幣計價單位等貨幣秩序是按照社會性的方式構建的,而不是從市場中自發產生的,由于政府是權力的代表,自然是貨幣發行的壟斷者,并指出貨幣政策本身就是國家權力的一部分[4]。新貨幣經濟學代表人物哈耶克盡管主張貨幣的非國家化,認為從理論上來說貨幣無論誰來發行,其作用與功能都是一樣的,與政府壟斷發行貨幣相比,私人的競爭性發行貨幣可以更好地解決通貨膨脹與經濟失衡問題。但他也坦承,在人們交易活動貨幣化以后,政府就會發現壟斷貨幣的制造權力會帶來豐厚的財政收入,導致政府往往會以權力去壟斷貨幣,同時對貨幣的壟斷反過來又會加強政府的權力這一現實[5]。
所以在貨幣與國家形態交織的演進中,貨幣國家化大體可以分為“自由貨幣”與“國家貨幣”兩階段。由于貨幣的政治與社會屬性,在貨幣發展形態演進中,不論貨幣是以何種形式出現,本質上都是對支付的承偌,即產生一種信用關系,也就是Ingham認為的:貨幣是其發行人對社會的債務[6]。但歷史上貨幣信用提供主體在一定時期與范圍存在著私人競爭,隨著國家的產生,尤其是近代民族國家的發展,國家出于政治與經濟利益的考慮,以及政府對穩固政權政治本能的需要,會對貨幣信用的穩定性與權威性提出更高的要求,由于紙幣的發行不受金銀儲備的限制,為國家權力擴張沖動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借口,使現實中貨幣發行更多地為政府所壟斷。也由于政府的天然逐利性,任何政府都難以抵擋鑄幣稅的巨大誘惑,貨幣的國家化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貨幣信用演進中,信用主體經歷了:等值實物→私人主體→政府。在這一過程中隨著貨幣信用形態的抽象化,交易范圍的擴大與交易關系的復雜化,貨幣的信用關系也必然經歷了:簡單的信用→擴大了的信用→一般的信用。首先在一國范圍內,作為主權國家,為了穩定國家的經濟活動,貨幣發行跟征稅權一樣,自然成了主權國家的基本象征。更簡單點說,一個國家的確立,必須擁有確定的疆土與人口之外,主權貨幣的確立,也可以說是起碼的制度條件。除了象征性的主權意義之外,更重要的是一國家政府的正常運行與為提供社會基本公共服務的資金籌集,必須以一種主權貨幣作為稅收媒介,主權貨幣便因運而生。此時,國家以其權威性,可以強制規定其發行貨幣所代表的內在價值,并宣布其為法定貨幣,使主權國家成為其發行貨幣的信用擔保主體,并形成貨幣信用的間接主權化。因此,貨幣信用本質演進規律大體遵循著:初期物物交換時期隱性的契約信用→私人鑄幣時期正式的契約信用→國家貨幣時期的權威契約信用[7]。
其次,隨著交易范圍的擴大與國家間競爭關系的形成,即經濟的全球化過程中,作為交易媒介,此階段貨幣特別是電子貨幣信用的創造關系更趨復雜,信用契約的維護機制難度也越來越大,導致貨幣信用的保障可能更需要借助更權威的第三方強制力量①童香英認為,現代的貨幣信用關系作為權威契約關系,而約束一種契約關系的往往有三種:一是道德的約束;二是交易雙方的契約約束;三是第三方強制力量的存在。在交易規模較小時,前兩種方法可能湊效,但隨著分工的發展與交易范圍的擴大,第三方強制的重要性越來越大。這其實也是為大多數人所能理解與接受的一個常識。。而國家作為一種掌握各種暴力機關的正式組織,壟斷著一國的稅收收入,天然具備了這種所謂的強制力。這樣,貨幣信用本質就自然會演變為主權信用貨幣,融主權與信用為一體,貨幣的信用創造主體進一步發展為某個主權國家就具有了其必然性。所以從信用角度看,貨幣的足值貨幣、不足值貨幣與符號貨幣的歷程其實就是貨幣信用主體的逐步去物化與外化的過程,而信用主體的復雜與外化,意味著對貨幣所帶來心理安全的認同更為間接與抽象,而出于安全本能心理,人們也更趨向認同最終以國家權威作為貨幣信用主體。
傳統的貨幣理論認為貨幣的基本職能主要為:價值尺度與流通手段,或者更通俗點說是市場的“潤滑劑”,即經濟中必不可少的交易媒介。貨幣這種已經被人們所熟知的基本職能,生活中也能較好地為人所理解,在學界也沒有太大的異議。但要說貨幣的職能只是停留在這一層面,顯然還只是一般意義上的理解,其實貨幣作為交易媒介,承擔的更是一種利益分配職能。有關這點,無論是理論上還現實中,也基本上給出了答案。
鑄幣稅,在維基百科的定義為:發行貨幣的組織或政府可以無償地用紙幣向自己的居民換取實際經濟資源,從中攫取發行貨幣所產生的特定收益,即由貨幣發行主體壟斷性地享受“貨幣面值超出生產成本”的收益。如果從鑄幣稅產生與演進的歷史來看,問題更直觀明了,鑄幣稅的英文Seigniorage,是從法語Seigneur(封建領主、君主、諸侯)演變而來,意思是這些鑄幣主體通過鑄造貨幣行為所得到的特殊收益,又稱“鑄幣利差”。因此,初期的鑄幣稅并不是國家通過權力征收的一種稅賦,而只是貨幣鑄造主體所獲得的一種特殊收益。在具體演進中,大體又可分三個時期:(1)鑄幣稅產生于實物貨幣時代(金屬貨幣早期),由于早期金屬貨幣以貴金屬鑄造,鑄幣稅其實只能是鑄幣者扣除鑄造成本后的利潤。(2)鑄幣階段(金屬貨幣中后期),由于國家權力逐利本性,貨幣鑄造權逐步歸屬于統治者,在利益的驅動下,幣材的選取逐步開始降低貴金屬成色或者索性以其他材料代替,即鑄幣開始超值發行,這時鑄幣稅實際上就是貨幣面值大于其實際價值的差價收入。由于貨幣的鑄造數量要受到貴金屬產量的限制,而且貨幣過度貶值會使貨幣的信用受損太大,并因此可能給社會與經濟帶來動蕩的壓力,鑄幣者對鑄幣稅的攝取其實也不是無限的。(3)信用貨幣階段,由于貨幣價值的去物化,紙幣成本特別是電子貨幣成本的低廉,才使鑄幣稅的內涵發生了更大的變化,政府憑借貨幣信用創造的壟斷地位,鑄幣稅理論上的利潤空間變得趨于無窮大,不過這也給政府帶來了更大的考驗。
鑄幣稅在某一國內的利益分配機制相對簡單,主要表現為通貨膨脹中貨幣貶值而導致政府對社會公眾整體上的一種利益剝奪,這不是本文論證的重點,故不特別展開。國際鑄幣稅收益是指在“牙買加體系”下,主要的國際儲備貨幣特別是美元,憑借特殊的貨幣地位而獲取的一種收益,與國內鑄幣稅主要區別在于:國內鑄幣稅收益獲得者是一國的貨幣當局,而國際鑄幣稅收益獲得者則是貨幣發行國,是國內鑄幣稅分配機制在國際間的延伸,是一個國家憑借著國際儲備貨幣地位所獲得的一種國民福利。國際鑄幣稅收益有流量和存量之分,國際鑄幣稅流量收益是指在一定時期內回流國際儲備貨幣發行國的該國貨幣金額,減去發行國為此支付的利息代價后的差額。由于現實估算難度,可以大體根據發行國的國際收支逆差來估算。國際鑄幣稅存量收益,是指在某一時點外國持有某國際儲備貨幣發行國的貨幣資產減去該發行國為此所支付利息的差額。以美國為例,2001年—2012年間,美國憑借著美元的國際儲備貨幣地位,共獲得國際鑄幣稅流量收益19267.92億美元,存量收益226038億美元[8]。這種國際儲備貨幣發行國憑借其特殊地位,通過貨幣的超量發行使其他國家財富整體貶值而遭受損失的做法,跟國內的通脹造成居民財富損失原理是一樣的,區別在于財富損失的是本國居民還是多個接受國際儲備貨幣的國家及其居民。由于發達國家的技術優勢與壟斷,國際分工中形成典型的欠發達國家低端資源出口與商品加工,在與發達國家的高端技術壁壘貿易中,發達國家憑借國際儲備貨幣地位,通過鑄幣稅內在的利益分配機制,進一步實現對其他接受其貨幣國家的資源掠奪,也形成了以美國為代表的,以所有其他欠發達國家的損失為前提來換取本國的經濟發展與國民福利改善的現實國際利益分配格局。
匯率的利益傳遞機制首先源自米爾頓·弗里德曼針對二戰后的國際貨幣體系,在1950年《浮動匯率論》一文中指出的:固定匯率制會傳遞通貨膨脹并引發金融危機,只有實行浮動匯率制才有助于調節國際收支平衡,從而對固定匯率制提出了異議。匯率對通脹的傳導機制主要表現在對進出口商品價格與貨幣比值的影響上,這樣國際儲備貨幣就能借助強勢地位,把國內特別是貨幣增發形成的通脹危機通過匯率機制轉嫁給其他國家。較鑄幣稅在國內利益分配機制實現渠道方面,是國際儲備貨幣發行國憑借其技術與經濟綜合實力優勢,在很多時候進一步利用匯率來實現對其他國家的掠奪與危機轉嫁,這點跟國內的鑄幣稅現象也是有區別的。現實中主要表現為特里芬難題①由于布雷頓森林協議中規定:美元與黃金掛鉤,成員國貨幣和美元掛鉤,實行可調整的固定匯率制度。這樣就造成美元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美聯儲若不大量發行美元,就無法彌補美國龐大的貿易赤字和對外投資;但如果大量發行,各國就會失去對這種貨幣的信任。這就是所謂的“特里芬之謎”。導致1971年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美元不再與黃金掛鉤,徹底成為一種信用貨幣后,國際鑄幣稅造成對其他國家的利益不公更為嚴重。但現實是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瓦解仍無助特里芬難題的緩解,強勢美元仍憑借其國際鑄幣稅的利益分配機制,造成更多的其他國家利益受損,這也是超主權貨幣“歐元”的誕生原因之一。但歐元作為國際儲備貨幣,整體實力與地位還是無法與美元抗衡,在“幣緣政治”的競爭中,國際鑄幣稅利益分配機制的天平仍然傾向于美國。在這一過程中,儲備貨幣國除了享受鑄幣稅利益外,還同時能借助匯率機制通過國際貿易,一定程度上以相對低的價格購買其他國家的資產與服務,進一步形成事實上對其他國家利益的掠奪。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國際儲備貨幣國通過匯率的利益分配機制,在國際金融市場上實現對其他國家經濟的掠奪,甚至作為政治工具,對他國進行政治干預。
從貨幣信用國家化的演進歷程來看,貨幣經歷了一個國家一種貨幣到世界范圍多種貨幣相互競爭的過程,并形成了當前以綜合實力為基礎的美元與歐元為主的國際貨幣主導格局。由于貨幣內在的利益分配職能,國家間的貨幣競爭無法避免,當前的世界貨幣競爭自然就形成了以這幾種貨幣為主的利益競爭格局。具體到歐洲主權債務,首先是美國與歐洲的較力,牙買加體系時代,美元依然維持其國家儲備貨幣的主體地位,IMF公布的數據顯示,2007年底,美元占全球外匯儲備的比重仍達63.9%,牙買加體系下的“特里芬難題”仍舊困擾著世界金融界。美國憑借美元的霸權地位,為其國內的經濟發展與居民福利,長期采取“雙赤字”政策并大量發行貨幣,一方面通過貿易逆差方式,大規模向世界輸出美元,獲取鑄幣稅,2001—2007年間經常項目逆差達47748億美元;另一方面通過財政赤字、發行國債等方式向國內超發美元,據美聯儲公布的數據顯示,2001—2007年間,美國廣義貨幣供給量環比增長11%,增速遠超過GDP的增速[9]。這樣,在美國國內次貸危機爆發后,為了轉嫁國內的金融危機,借助美元作為主要國際儲備貨幣的過度供給,通過貨幣作為利益分配工具的鑄幣稅吸納機制與匯率的利益轉移機制,實現了危機的輸出與轉嫁目標,這也一定程度傳導并促生了歐洲的主權債務危機。
現代國家通常是通過貨幣與財政政策來實現對經濟的宏觀調控,歐元區建立以后,各成員國的貨幣政策制定權被統一收繳歐洲央行,在歐元區內只能實施統一的貨幣政策,各成員國央行只能決定本國的短期利率,從而使貨幣政策的宏觀調控功能基本喪失。財政政策的實施空間,也因歐元區穩定公約所規定的各成員國的財政赤字不能超過其國內生產總值的3%而大打折扣。歐元區各國的經濟發展水平、經濟結構與國際收支結構等均有著較大差別,各國抵御經濟衰退與國際金融風暴沖擊的能力也有強弱之分。因此,各成員國客觀上存在對經濟調控政策多樣的需求,而歐洲央行的單一貨幣政策自然無法滿足不同成員國的需要,而財政政策也由于財政赤字的比例限制,其騰挪與作用的空間有限,使債務國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及時利用傳統調控工具化解債務危機的可能性。歐元區這種統一的貨幣聯盟與松散的政治聯邦體制,現代貨幣的主權信用本質使各主權國家的國家利益,與歐元作為超主權貨幣利益代表主體虛置的現實之間面臨著無法克服的矛盾。同時主權國家的國家利益與民主傳統,債權國的政治與社會力量不愿將本國納稅人的資金及時投入到救援其他國家,而債務國的政治與社會力量也難以接受大幅消減社會福利的財政緊縮政策,進一步導致市場的恐慌與反應過度。說明歐洲主權國家內部的民主,使各國政府無法以國家與社會個體利益的妥協換取對歐盟整體利益的協調,實施對債務的有效救助。
美國經濟學家克魯格曼(paulkrugman)1999年根據“蒙代爾三角”原理,提出了貨幣政策自主、固定匯率與資本自由流動三個目標之間的不可調和性,最多只能實現其中的兩個,這就是著名的“三元悖論”。具體點說就是當一個國家不斷超發本國貨幣去彌補財政赤字的資金缺口,而同時又要維護匯率制度穩定的時候,這個國家的資本賬戶一旦對外開放,就無法避免因貨幣危機的沖擊所造成的悲劇,“新三元悖論”困境在歐元區中仍然存在。例如:首先,匯率機制的缺陷。統一的歐元無法照顧歐元區內各國經濟發展水平參次不齊的現實,在希臘等債務國經濟惡化的過程中,歐元無法按照這些成員國的實際需要,讓歐元大幅貶值以提高這些債務成員國的國際競爭力。而實行歐元“間歇式”統一貶值的結果,常常又因為德國經濟發展的強勁而迅速反彈。大量對沖基金瞄準了歐元機制中存在的,這個類似于傳統危機理論中所稱的“一個不可持續的固定匯率制度”這個“矛盾體”,成功地在歐洲市場進行投機,進一步把歐元與歐洲經濟逼向尷尬的境地。其次,宏觀調控機制的缺陷。歐元區統一而獨立的貨幣政策,無法配合與滿足各主權國根據自身情況實施獨立財政政策的需要,使歐元區在債務危機面前缺乏有效的救市機制,歐洲央行難以及時采取向希臘等債務國家注入必要流動性的貨幣政策。這樣就很難以調和超主權的貨幣政策與主權國家之間的利益糾紛,希臘等債務國也面臨著無法采取自主的財政與貨幣政策手段來緩解債務危機。最后,有效管理機制的缺陷。國際金融市場復雜的衍生金融產品,規模巨大的各種投機力量,更挑戰著歐元的內在機制缺陷,加劇債務的危機程度,甚至引起金融市場的恐慌,進一步惡化企圖通過市場正常融資來解決債務負擔的融資環境,并形成主權債務拖累整個歐元的“惡性循環”[10]。
總之,貨幣作為信用貨幣與主權貨幣的本質,及其作為價值分配工具的本質,注定了歐元作為超主權貨幣,所采取盯住通脹的單一貨幣政策,在歐元區體制結構先天性缺陷的背景下,各國的民主傳統使政府無法自律自我的財政支出,在自由放任與復雜的國際金融市場中,歐元沉陷于“新三元悖論”陷阱的結果便無法避免,最終使歐洲主權債務、歐元危機及歐洲經濟陷入一種互相掣肘的“惡性循環”。盡管當前歐債危機暫時得以緩解,但這種現代貨幣內在的主權信用貨幣與利益分配工具本質的內存沖突,仍是歐洲各主權國在政府主權債務管理與歐元作為超主權貨幣穩健運行方面面臨的一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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