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風景》借用一個“死去的靈魂”——小八子來擔任這部作品的敘事者,這是作者十分巧妙的構思。本文將從《風景》出發試探這部小說獨特的敘述魅力,對其中所蘊含的思想特色與獨特的人文關懷進行一一闡釋,并進一步品評這種新穎的亡靈視角中的另一道閃著人性光輝的藝術風景。
關鍵詞:敘事;亡靈;方方
作者簡介:張晶,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11級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6-0-02
“1987年方方的中篇小說《風景》被認為是當代生存意識的經典文本,并且開拓出了一種寫作的新空間。”[1]這里的“新空間”本人認為主要指的是《風景》創作中的敘事藝術。在這部作品中,方方摒棄了作者生在其中的姿態,以及身臨其境地講述故事、操縱情節整體發展的敘述方式,選擇了西方現代主義大師如普魯斯特、卡夫卡、喬伊斯等人所提倡的“作者退出”的觀念,放棄了自敘的權利,著重突出偏離意識中心的邊緣性主體,不介入文本發展,對其進行客觀化的顯現。這是一種從西方思潮中學習吸收消化后的成果,因此在新時期小說中運用這種新穎的故事敘述方式,不僅在感情和閱讀興趣上重新召回了讀者,并且在提高文章的審美藝術上也是卓有成效的。基于以上結論,本人將以《風景》為本,從三個方面試探這部小說中故事敘述的獨特視角,挖掘其中的特色以及人性關懷。
一、亡靈敘事視角的界定
《風景》中的“小八子”是一個出生僅十六天便夭折的男嬰,“父親做了一口小小的棺材把小嬰兒埋在了窗下。那就是我。我極其感謝父親給我的這塊血肉并讓我永遠和家人待在一起。我寧靜地看著我的哥哥姐姐們生活和成長,在困厄中掙扎和在彼此間毆斗。在浩漫的生存布景后面,在深淵最黑暗的所在,我清楚地看見那些奇異的世界”。[2]他的自述開啟了亡靈視角的大門,他以旁觀者的“全知視角”來講述故事:漢口貧民窟河南棚子里的一個十一口之家,擠壓在不足十三平方米的空間里,上一輩如何在生活的重壓下勞作生存,兒女們又如何在污濁的環境和粗糲的磨難中變化成長。他既要綜述這一社會群體的生存狀態,又要分述每一位成員的命運走向,于是“亡靈”這一怪誕視角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故事敘述人的絕妙選擇。同時也使文章籠罩上一層神秘而陌生化的薄霧,令人神往。
“從敘述學的意義上說,作為小說敘述的角度,視角是指敘述所必需選定的眼界和視野,即作者是通過何種關系來展開故事的,是一個由誰來看的問題。在絕大多數現代敘事作品中,正是敘事視點創造了興趣、沖突、懸念、乃至情節本身?!盵3]躺在地下的小八子全方位地觀察著家里每個成員的言行舉止與活動軌跡,為我們娓娓道來平民百姓的瑣碎生活以及他們扭曲的心路歷程。他赤裸裸地目睹親人們在困境中彼此的毆打與瘋狂的掙扎:目睹父親落后愚昧的思想,沖動急躁的性格,甚至粗暴武斷的教子手段;目睹母親對外不斷的賣弄風騷,以及對父親病態的順從和畸形的愛戀;目睹二哥為一場虛幻的愛情放棄了生命;目睹了七哥從狗變成大人物奇跡般的成長過程等等。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得到了“我對他們那個世界由衷地感到不寒而栗”的感嘆。這一字一句不溫不火卻恰到好處,一針見血地點出了作者對封建愚昧、窮苦落后孕育出的畸形文化及其產生的扭曲的人生價值觀的強烈批判。這一切都是作者高明地借用了亡靈這一特殊角度的效果,因為它來無影去無蹤,不受時空和身份的雙重限制,他不但能洞悉他人的細微表情,并能看透其中復雜的內心活動。 因此,“從以上可以看出《風景》中的靈魂敘事是一種全新的、全知全能的視角類型,敘事者可以從所有的角度來觀察被敘述的人物故事,并且可以任意的從一個空間到另一個空間?!盵4]
二、亡靈敘事的思想特色
“方方在《風景》里,從開始就用根本不存在的亡嬰來暴露出作品的虛構性,用這一荒誕的視角為自己的虛構構造了新空間,并隨之帶來了不可言喻的反諷效果?!盵5]夭折嬰兒以它無所不知的靈性與不通世事的懵懂為作者創造了契機。他先天喪命無福體驗人世間的美好生活,他卻不為此感到惋惜,反倒獨自享受在陰間的“本該屬于全家人的安寧和溫馨”,用這樣的反差去度量人生社會,必然會得出許多使人驚愕的歪曲結論。這種與現實社會、倫理背景明顯錯位的反叛,反映出作者以一種新的藝術方式還原最真實的生活。所以,由亡靈視角所帶來的一系列荒誕與反諷只是作者的一種寫作技巧,其核心力量是用來著重強調、突出現實的本質。通過這種探索,我們發現小說竟然是一面透亮的“鏡子” ,可以反射出多彩無邊的世界,其中最深入人心的便屬這一變形扭曲的世界,因為這些畫面為我們揭示了人性深處的秘密,使我們對人類有了更多的理解與把握,同時擁有了對荒謬世界的理性感知,以及對生命的領悟。方方把對人性的失落和絕望轉化成文學藝術,走向了表面看似怪誕無常,實則有存在價值和意義的創作之路。正是這種“原始真實”的自然呈現,使讀者感到極其陌生而震驚,打破了他們內心不真實的幻覺,隨之引起對現實社會的重新思考與估量。
其次,在《風景》中幾乎沒有連貫一致的情節內容,大多是將具有典型特征的細節打亂后重新排列組合,它們由死去的小八子的思緒操控連接起來,在每一個親人的生命歷程里游走,自由自在盡情地表現出家庭的生存現狀以及每一個人物詭異的心靈細節。作者采用一個死去的亡靈作為第一人稱敘述者,講述人世間真實發生的故事,這很明顯已經具有一種荒誕的魔幻主義色彩了。所以使我們獲得了一種可貴的藝術欣賞的距離,可以充分得體會作者那些被凝集了的冷峻的激情,感受那些隱藏在背后的黑色幽默,正如波特萊爾那些表現黑夜里惡毒的“惡之花”一般。同時在這些新鮮陌生的生存圖景中還使讀者獲得了一種閱讀的超快感,一種來自于寫作技巧與暗含洶涌的文本相結合的愉悅感。這種迥異于傳統小說的敘事方式必定給當代小說創作提供源源不斷新鮮的藝術氣息。
三、亡靈敘事中獨特的人文關懷
方方是一位善于展示病變人性的作家,在她所描述的社會里,人與人之間相互關懷、和睦相處和人性健康完善,這是一種奢望,連最基本的家庭溫暖都不存在,人都如豬狗般得活著,如動物般地撕咬著,從而生出無盡的苦澀、悲涼與絕望。透過親情體現人性的冷酷,透過愛情體現出人性的卑微,透過死亡體現出人性的脆弱,透過生存體現出人性的自私……方方有著單純稚嫩的愿望,她從人性角度著手,只是希望人與人之間能夠做到真誠以待,和睦相處,透露出人性中完美健康的一面。可是方方在現實中看到了更多的讓人無法容忍的丑惡,于是母庸置疑,這略顯幼稚的幻想終究會在丑陋司空見慣的現實中遭到無情的打擊,摔得粉碎,最后只能化為烏有。
方方采用這種新穎的敘事角度其中包含著的獨特的人文關懷與五四啟蒙運動的主張理論精神是十分的契合?!拔逅摹睍r代的核心精神是“啟蒙”,“啟蒙”是對“人”的肯定和重新發現。五四文學因而被稱為“人”的文學。周作人從個性解放的要求出發,充分肯定人道主義,提出以“人道主義為本”,認為新文學即人的文學,這深深影響了五四時期表現個性解放主題的創作,“人的文學”成為五四時期文學的一個中心概念。《風景》文中以人性為出發點,以最富有七情六欲的小人物和凡俗生活為題材,注重生活的還原和人物生存背景、生活狀貌等的描寫,不夸張,不虛偽,在殘酷的寫實中顯示出生存之道其中赤裸裸的痛苦,在冷淡的旁觀敘述中展現了人性里最殘忍、最隱秘的劣性。沒有憤青般的慷慨激昂,沒有怨婦般的苦情憂憤,也沒有落寞般的凄涼指控,有的只是冷眼相逼下不忍的真實人生,向我們充分展示了這個社會和生活的本質,揭露了人性的悲劇?!坝绕涫菑浡趧撟髦械乃劳鲆庾R與形態,頑強地呼喚真正的民族精神。特別是作家鮮明的崇高價值取向,追問民族苦難的批判精神,挖掘傷痕后遺癥的執著、虔誠,為中華民族走向明天提供了文學化的歷史之鑒?!盵6]所以方方筆下這種獨特的人文關懷的訴求就是對五四啟蒙文學的一種繼承和發展。
可以說,敘事藝術是作家美學意識的顯性表現,也是文章獨到的吸引力。方方并沒有運用高深又難以理解的敘述技巧,僅僅是從簡單的白描手法與小八子的真切敘述語調入手,將全家十一口人的性格命運栩栩如生地展示在讀者的面前,在敘述中讓人感到一種隱隱的潛在的東西與讀者的靈魂碰撞。所以通過在這種獨特的敘述視角引領下,我們從作品所反映的人性風景中品味出另一道敘事藝術的風景。
參考文獻:
[1]陳思和主編:《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
[2]方方:《方方作品精選》[M].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
[3]華萊士·馬丁:《當代敘事學》[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
[4]謝有順:中國小說的敘事倫理—兼談東西的《后悔錄》[J].《南方文壇》,2005年第4期.
[5]謝有順專欄:《重申靈魂敘事》[J].《文藝評論》,2007年第1期.
[6]吳波:《方方小說的死亡形態描述與崇高信念表達》[J].《小說評論》200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