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暫居北京時感冒了。我妻子是中國人,她想讓我好受點,就帶我去了附近一家餐館。我們坐下后,她點了一份活龜。老板把烏龜上了桌。當伙計當著我的面隨隨便便地割開烏龜的喉嚨,然后把血倒進一只杯子時,我驚呆了。在這駭人的一幕之后,他們又給杯子里加了點白酒,這是一種谷物釀成的烈性酒。老板和伙計站在桌邊,表情充滿自豪,等著我喝下這一服強力藥。我退縮了一下,接著鼓起勇氣,一飲而盡。
當晚直到隨后幾天,我感覺病情逐漸好轉,但想不通原因何在。是一種類似的安慰劑的效果嗎?或許我的身體當晚已經開始痊愈,而這服藥其實是多余的。或者龜血加白酒促進了康復?也有可能未來某天我們會在龜血中發現某種微妙的化學成分能夠改善特定的癥狀。
很多西方人可能會對龜血有藥效這種想法嗤之以鼻。但同樣是這些人,其中至少有一部分會聽從奧茲醫生(Dr. Oz)主持的醫療類電視節目的建議,飲用樹皮泡的水或者茄子汁治療皮膚癌。我們都還生活在水蛭放血療法與抗生素之間巨大的灰色區域。替代療法近年來呈激增之勢,激發出知識論學者們稱之為“劃界問題”的哲學討論。
我們想當然地認為嚴格運用邏輯就會消除那些古怪的想法。但事實并非如此。即便亞瑟·柯南·道爾這樣精于演繹與歸納的人,都相信圖坦卡門探險活動的資助人卡納馮勛爵之死是中了法老的詛咒所致。

替代性藥物,尤其是傳統中藥,給劃界問題帶來了新的動力。美國人正在被針灸和中草藥所吸引(像我喝的龜血那樣的動物性藥物則不然),但我們迫切要求這些傳統的做法能有一定的科學證據。中國人自身也在尋求傳統中藥在西方的合法化,并把它與傳統文化中那些更加迷信的層面剝離出來。
亞里士多德對科學與其他知識作出區分的前提是,是否能對可觀察到的經驗給出因果性的解釋,同時它的說法是否系統(保持邏輯上的一致性)。根據亞里士多德的標準,中藥至少看上去相當科學——關于“氣”的理論體系就為針灸療法、功夫、風水、中草藥等有著內在聯系的領域提供了因果前提。那么能在更加嚴謹的意義上解釋“氣”論的科學性嗎?對此表示懷疑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沒有人直接看到過“氣”。就連人體內的“經絡”也無法在西方儀器下探測出來,不過中醫從業者卻要花費數年去掌握經絡解剖圖。
當我最近在中國躺上一位針灸師的治療桌時,我自問我自己對于“氣”是不是太過尖刻或輕信了。華山醫院的邵雷大夫因其對這一神秘力量的熟練掌握而知名全國。我告訴他我患有慢性背痛。邵大夫看過我的舌頭之后說,我的背痛實際上是因為腎氣出了問題,不過他可以對氣比較虛弱的部位加以強化。他在我的腰部扎了十根針,又在我的膝蓋后面扎了幾針。他把這些針通上電,輕輕抖動了二十分鐘,同時還用一臺看上去像是快餐店用來加熱薯條的那種燈照射我的后背。我接受這種柔和的折磨可不止一次,而是好幾次——只是為了對這件事做出詳盡、盡管難免有些像是逸聞趣事式的思考。說實話,我的后背在每次治療之后的那幾天都有了改善。情況似乎是,相信中醫的有效性是完全合理的,而對“氣”則嚴重質疑。換句話說,讓人們接受某種“偶發治療”是可能的——前提是,即便致病原因可能遭到了誤診(這種情形在西方醫療中也經常發生),但是癥狀卻有所消除。針灸、龜血以及很多類似的療法都不是迷信,而有可能只是些實踐中得來的民間智慧。用來解釋實際治療過程的因果論對于那些摔傷了背或生了病的倒霉蛋來說,并不那么重要或有趣。
總而言之,一個人可能會對“氣”和神圣的科學原理都抱以懷疑態度,但卻仍然會熱心于那種有可能會有錯的實用主義真理。歸根到底,我們大多數人在治病這件事上都是賭徒。我們盡可能多地嘗試治療方案;來點針灸,來點布洛芬,來點龜血。等到扔掉足夠多的牌(或療法)之后,最終就會有一款適合你。這到底是迷信還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