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的安東妮亞》是一部美國西部女性成長史。作者從安東妮亞這樣一位集女性、西部移民及少數族裔身份于一身的典型人物入手,講述了她在坎坷的成長旅程中不斷尋找、追求獨立自我的過程,從而揭示了青年人成長過程中不可回避的責任與幸福的關系,同時也從許多側面體現了邊緣群體不懈追尋、實現美國夢的艱辛歷程,為我們重新理解美國女性、西部及多元文化提供了獨特的視角。
關鍵詞:成長小說;女性;自我意識;自我回歸
0 引言
成長小說一詞源自于德語Bildungsroman,即教育的意思。它是以敘述人物成長過程為主題的小說。通過講述人物的成長故事,反映主人公如何由從天真走向成熟,由幼稚走向經驗,最終獲得自由、找到自我的過程。
《我的安東妮亞》是一部典型的美國成長小說。它講述了自強不息、富有犧牲精神的波希米亞女孩安東妮亞在美國西部大草原的成長故事,“揭示了青年人成長過程中不可回避的責任與幸福的關系。”(芮渝萍 62)成長小說與神話故事中許多英雄的成長故事有著相似的結構:主人公童年時期生活困苦、歷盡坎坷,曾遭受劫難,但最后終于戰勝險惡,獲得圓滿結局。與大多數成長小說不同的是,《我的安東妮亞》以邊疆拓荒女性為主人公,她不僅深入細致地刻畫了女性成長的心路歷程,同時也贊頌了西部拓荒者,特別是少數民族裔群體的積極、向上的進取精神以及他們對美國多元文化形成所做出的貢獻。
1 初到大草原——懵懂的自我意識的覺醒
“美國文化的重要特色之一就是不斷地尋求更高的理想境界。成長小說所表現的從天真走向經驗也是一次向理想境界的挺進。”(孫勝忠 274-275)帶著能過上美好生活的理想,十三歲的安東妮亞隨一家人從遙遠的波西米亞來到了美國西部的內部拉斯加大草原生活。安東妮亞天性開朗、樂觀,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她并未和家庭其他成員一樣感到不適應,而是感到一切都那么新鮮。盡管語言不通,她和吉姆初次見面就成為了好朋友,她急切地請求吉姆教她英語,努力積極地融入這個新世界。吉姆說“幾乎每一天她都跑過大草原到我這里來上課。”(185)初來時的人地生疏,安東妮亞一家生活很艱難。但安東妮亞從來不抱怨,她總是輕松愉快。雖然還是個孩子,她同時卻又自覺地意識到她是家里的一份子,有責任幫助家人過上好日子。好學的安東妮亞總愛在廚房給吉姆的祖母幫忙,學習烹調和家務。因為她聰明能干,吉姆一家都很喜歡她。雖然年齡不大,安東妮亞做事卻很有主見。吉姆說“她對一切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185)和吉姆在一起時,她總是像個大姐姐一樣,在他面前表現地像個大人。來到新大陸后,由于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的突變,安東妮亞已經開始了從孩子向成人的蛻變,并且在種種變化和困難面前表現出了家里其他人所沒有的冷靜、樂觀的心態。
2 成長的引路人、伙伴
每個人的成長都會或多或少受到外界和他人的影響。由成年人給予年輕主人公以經驗指導,為他指出探索的方向,是成長小說一種常見的結構要素。在觀察這些人扮演的社會角色過程中,青少年逐漸確立起自己的角色意識和生活方向。安東妮亞的成長旅程中也不乏這類領路人,她的父親、吉姆祖母和哈林太太等人都對她的成長軌跡產生了或多或少的影響。
安東妮亞的父親雪默爾達先生是一位具有藝術家氣質的紳士。他善良、有學識、待人誠懇,是家里唯一與安東妮亞心靈相通的人,也是對她影響最大的人。吉姆對雪默爾達先生的第一印象“他的手是那么白而且樣子很好看,這雙手不知怎么顯得沉著,而且靈巧。他的眼睛很憂郁,深陷在眉毛下面——她身上的一切都和他尊嚴的儀態很相稱。”(181)安東妮亞具有與父親相似的氣質,也是父親最鐘愛的女兒。她從父親身上汲取的是生活的情趣和幻想、對平等自由的向往和追求。她熱愛跳舞,追求個性發展,看重人格尊嚴,這些都是對父親秉性的繼承。不僅對安東妮亞,雪默爾達先生對吉姆也同樣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安東妮亞和吉姆之間的話題常常離不開雪默爾達先生,仿佛這是他們之間的一個秘密。在兩個孩子眼中,他是值得敬重的人,也是與他們心靈相通的好朋友。吉姆回憶初次見到雪默爾達先生時,“他撫摸我的肩膀,用探索的眼光朝下望著我的臉,有幾秒鐘之久。我感到有點窘,因為大人們向來不把我當成一回事的。”(183)但因為難以忍受強烈的思鄉之情,加之不能適應新的生活環境,雪默爾達先生最終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但他無疑影響了兩個孩子性格的形成及今后人生道路的選擇。吉姆身上淡淡的憂郁、懷舊的氣質與雪默爾達先生十分相像;安東妮亞則一直活得像她父親一樣有尊嚴,贏得了別人的尊重。吉姆還以雪默爾達先生為榜樣,去城市里讀書,學業有成,成為了律師。
成長的路并非獨行之路。有一個同路人,彼此相互扶持,以緩解旅途中的孤獨和恐懼,這是每個人所希望的。其次,擁有伙伴也代表著被社會所接受,是對一個獨立自我的肯定。因此,成長小說的主人公身旁經常伴隨著親密的伙伴。
吉姆是安東妮亞到美國后的第一個朋友。兩人在一起度過了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時光,而這段時間也成為吉姆心中難以割舍的情懷。“安東妮亞是沒有受過教育的移民,吉姆則是‘統治階級’的一員。但他們友誼的發生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因為在孩子眼中,是沒有什么禁忌的。”(Orvell 35)兩人的友誼也正是新大陸對多元文化包容性的最好體現。吉姆教安東妮亞英語,是她的啟蒙老師。吉姆也從安東妮亞與貧窮斗爭的頑強勇氣中,學到了許多東西。童年的純真歲月使兩人建立了一種介乎于友情和愛情的感情,朦朧而美好,也使兩人一生難以忘懷。二十年后,吉姆返鄉再去看望安東妮亞時,安東妮亞已經擁有了一個幸福的大家庭,并且已經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看到這一切,吉姆為安東妮亞最終獲得了幸福而感到深深的欣慰。吉姆真誠地告訴她:“你知道嗎,安東妮亞,自從我走了之后,我最想念的人就是你。我很想你成為我的戀人,或者妻子,或者母親、姐妹,任何一種女人與男人的關系。你是我思想中的一部分;很多時候在無意識中,你都在影響著我的好惡,我的品位。”(371)兩人在成長之路上相互做伴,“吉姆憂傷的懷舊情結和悲觀的浪漫特質與安東妮亞天性的樂觀和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使得他們就像兩個發光體遙遙相對,停歇在世界相反的兩端。”(袁曉軍,周一兵 112)他們都在彼此的友情的眷顧中體味著人生,逐步認識世界。
3 父親的死亡—— 成長儀式,童真的終結
成長儀式是成長小說的一個重要敘事載體。文學作品中的成長儀式并沒有固定的形式,往往是具有強烈的抽象、象征意義的偶發事件。主人公在經歷儀式后明確意識到自己的成長,意識到自己進入了人生中一個新的階段。成長儀式也是成長過程中重要的轉折契機,象征著童真的喪失,迷惘的到來。蒙在現實世界上的面紗被拉開,主人公從兒時的伊甸園墮入現實的俗世。父親的自殺是安東妮亞成長中遇到的最大轉折。自此童年童話般的幸福生活結束了,她告別了過去,不得不進入了成人的世界,開始像個成人一樣生活、勞動。父親活著時,生活雖然也很艱苦,但安東妮亞很快樂,在父親面前她仍然是個小姑娘。然而父親的死剝奪了安東妮亞在家里的最后一點歡樂。生活所迫,她開始像個男人一樣下地跟哥哥一起干活,給人幫工,承擔起養家的重擔。這時候她的性別被模糊,在吉姆眼里,那時的她不再是那個可愛的小姑娘,而是一個勞動力,像個男人一樣。“她整天把袖子高高卷起,她的兩臂和喉嚨口像水手似的曬得黑黑的。她的頸子從兩肩之間茁壯地聳出來,猶如草根泥上戳出的一根樹干。”(244)貧窮使過去那個可愛的安東妮亞消失了,這讓吉姆感到深深的失落。母親、哥哥的平庸,使安東妮亞不可能與他們進行心靈的溝通。少了父親的庇護,安東妮亞感到深深的孤獨。當吉姆詢問她是否愿意去上學時,雖然她那么渴望去學校學習,但她知道自己不再擁有童年,她還要養活弟弟妹妹,自己根本沒有條件去上學。但好強的她在吉姆面前隱瞞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是說要干活,沒時間,而在背后獨自暗暗垂淚。在無情的現實面前,安東妮亞雖不甘心,但只有無奈地接受。失落加速了成長,不幸的經歷與困苦的生活使安東妮亞丟掉了孩子氣,心智開始成熟,開始像成人一樣思考問題了。
4 黑鷹鎮幫工——反叛期,尋求自由和自主
在黑鷹鎮的生活是安東妮亞尋找、迷失自我的過程。呆板的家庭生活使她感到壓抑,生活沒有自我。艱難的拓荒生活磨練出了安東妮亞堅強的毅力和勤勞的品質,于是在吉姆一家搬到黑鷹鎮居住后,安東妮亞也來到了鎮上的哈林太太家幫工,這是安東妮亞生活中另一個重大的轉折。這一舉動也暗合了成長小說的“出走”這一結構元素,即主人公離開家才能真正長大,與此同時誘惑和考驗也都紛紛到來。安東妮亞以自己的勤勞博得了主人一家的認可,每個人都非常喜歡她。她過得很愉快,幾乎成為了哈林家的一員。“人們不把她看成幫工姑娘,倒是看作哈林家一個受監護的孩子。她生活在他們屋子里、院子里、花園里”。(297)在哈林家,安東妮亞不僅開始了獨立的生活,更重要的意義在于她學會了如何與人共同生活相處,這是她成為社會人的重要標志。鎮上的生活開闊了安東妮亞的眼界,她認識了許多新朋友。在巡回舞蹈班子來到鎮上后,安東妮亞迷上了跳舞。她熱愛跳舞,發現跳舞能讓她盡情抒發自己的內心感受,得以盡情地展示自己青春的光彩和潛藏著的才華。父親的藝術氣質在她體內復蘇,這也是她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標志。她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她身上的女性氣質魅力逐漸散發開來。加之舞藝高超,人們發現了一個與在農場干活時不同的安東妮亞。她很快成為小伙子們注目的中心,好些青年向她大獻殷勤。這時,安東妮亞也認識到自己可以像其他女孩那樣得到男士的愛慕,追求自己的幸福。安東妮亞進一步走向成熟的重要標志之一是堅持自己的選擇,弄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并承擔選擇的后果。當保守的哈林先生下令不許她去跳舞時,她為自己的利據理力爭,她的叛逆象征著青春期女性自我身份的覺醒。最終,在堅持自我和周圍環境產生矛盾時,安東妮亞選擇了遵從自我意志。她毫不猶豫地辭去了在哈林家的工作,離開了那個曾給她帶來很多歡樂的家庭。這是安東妮亞青春期逆反心理的表現,說明她已經有了強烈的自我意識,她想做一個獨立、自由的人。成長的過程是一個有得有失的過程,遭遇挫折也是在所難免。在人際關系、生活方式都比鄉村復雜得多的鎮上,安東妮亞一方面交到了新朋友、獲得了新的生活經歷,另一方面又失去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告別了原有的生活方式和環境,初進入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安東妮亞難免有些浮躁,容易迷失其中。在卡特家做工時,她曾險些遭遇險境,最后還被鐵路職員拉里誘騙,又遭到拋棄。知道自己上當受騙后,她意識到了成人世界的復雜和混亂,開始覺醒。樂觀的安東妮亞并沒有自暴自棄,她積極地接受了現實,堅強地走出慘敗的陰影,回到鄉村,不顧親友的反對生下了孩子,一個人撫養。在體悟了生命以及洞悉形形色色世態之后,安東妮亞認識到了城市生活的虛無和鄉村質樸生活的可貴。于是她安心地返回農場,重新從土地中找尋自己力量的源泉,也獲得了成長,獲得了對社會、人生、自我的新認識。
5 回到鄉村農場——自我的回歸
經歷了種種坎坷的安東妮亞并沒有悲哀、沉淪,她在親友的幫助下她認識了真實的自我,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最后與樸實的農民庫扎克在農場建立起了自己的家,一個穩定、和睦、幸福的大家庭。二十年后,當吉姆返鄉再次見到安東妮亞時,雖然她已“不是一個美麗可愛的姑娘了;可是她仍然具有一種能點燃想象力的東西”。(390)中年的安東妮亞沒有了年少時的浮躁,歷盡滄桑而更顯成熟,煥發出一種新的力量。在吉姆眼中,她“仍然能以一個眼色或手勢使人驚得停止呼吸片刻,這種眼色或手勢,把普通事物的意義泄露無遺。”(390)此時的她仍舊樂觀開朗,像土地一樣樸實、永恒,孕育著旺盛的生命力。“她心上一切強有力的東西來自她那曾經那么不疲倦地提供豐富感情的身體。”(390)回想起從前的一切,吉姆感慨萬分:“在我的記憶中,有著一系列這樣的畫面,固定在那里——當我們帶著我們的響尾蛇勝利歸來時,光腿踢著我的小馬肚子的安東妮亞;暴風雪中,披著黑披肩,帶著毛皮帽子,站在她父親墳前的安東妮亞;趕著耕畜沿著黃昏的天際線走過來的安東妮亞。她身體力行太古時期的處世態度,這種態度我們由本能認識到是人類共有而且是真實的。”(390)這正是安東妮亞走過的不平凡的成長之路的真實寫照。富有犧牲精神的安東妮亞歷盡坎坷,最終也得到了幸福的回報。她生活得幸福而充實,成為了九個孩子的母親。洞悉了世事的安東妮亞心靈和諧安定,仿佛經歷了重生。她終于找到了最真實的自我與心靈的歸宿,這在吉姆眼中是那么可貴,他感到“她代表了人類與宇宙之間原始與永恒的關系。”(王長榮 47)她成為了“大地母親”的化身,也完成了她本人成長的旅程。最終安東妮亞在物欲橫流、精神迷失的現代社會中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成功。
6 結語
安東妮亞是一個集女性、西部人和移民于一身的形象。她在一系列典型事件中不斷成長、成熟,她的成長旅程是一種精神上的尋路歷程。同時,在她身上也可以看到弱勢和少數民族裔青少年成長的艱難和女性在行動上鍥而不舍追求獨立自我的過程,體現了邊緣群體不懈追尋、實現美國夢的艱辛歷程。《我的安東妮亞》告訴我們,成長的過程不是一帆風順的,它充滿了迷惘和煩惱,矛盾和沖突。而女性必須通過自己的奮斗、自強自立才能實現自我價值,做到真正的成長。
注釋:本文文中所引,均出自此譯本:薇拉·凱瑟.我的安東妮亞[M].周微林,譯.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3.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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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賀晨,女,西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