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李吉甫為相,當時的政事堂有一張床榻,放在一個顯然的位置,放了很久了,沒有人動它。在李吉甫之前的很多任宰相任上,這個床榻就放在那里,沒有動過。沒有人動它,它就變得很神秘。李吉甫見了,說這個東西很久沒有打掃過了吧?看上去很臟,下面積累了很多垃圾,怎么沒有人管這事兒?叫負責內務的來回話!
內務主管官員來了,看見李相爺不高興,他卻并不慌張,從容回話:回相爺,這個床榻不能動,這是歷任宰相的忌諱。李吉甫更不高興了,問:這是什么忌諱?旁邊有官員插話:丞相,此床榻的位置、朝向,有風水之說,絲毫不能動,關乎宰相的福禍。所以,內務從來不敢動一絲一毫,甚至不敢打掃衛生,怕不小心有絲毫的移位,對當朝宰相不利。
李吉甫哈哈大笑:什么于宰相不利!“豈有一床而能制宰相禍福者?”聽我的,把這東西挪一挪,打掃一下,你看看下面都臟成什么樣子了。
官員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同意,也不敢說不同意,就是沉默。李吉甫說:風水之說,自來有之。床榻都臟成這樣,還不挪動打掃,才是風水不好哩。我是宰相,出了事兒與你們各位無關。
于是,內務部門很快就打掃了一下房子,將那個風水床榻搬了出去,重新收拾干凈,而那個床榻曾經呆的地方,居然打掃出了幾車垃圾,基本上,床榻下面都讓垃圾塞實了。清理了那個風水床榻位,李吉甫一點事兒也沒有。他這個舉動,給天下的官員做了樣子,那些迷信風水的官員都不敢明目張膽地講究風水了。
自古以來,貪官最講究風水了,他們以貪心非分而崇信佛道,實屬大惡。其貪淫無度,搜民刮脂,致死人命猶未知足,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民間疾苦無動于衷,荒政瀆職不慚于內,而對于放生、建廟、燒香、拜佛這種事,慷慨貢獻不絕。這哪里是真的崇佛信道?這是賄賂收買佛道。
宋朝的良相富弼退休后,在老家洛陽沒事干,研究佛學,純屬個人興趣,消遣而已。這個事兒被遠在陜西藍田的年輕書生呂大臨知道了,呂大臨給德高望重的富弼寫了一封信,譴責老丞相:自古以來,像您這樣有德行的老干部,在任上為國辛勞,退休后就應該以圣賢的道義教化鄉里,那些避世之士玩的東西,您搞這個不合適。富弼看了信,誠懇地接受了這個年輕的人批評,“弼謝之”。
子不語怪力亂神,儒家言理不言數,古代讀書人科舉出身的官員,心中有數,口不言數,絕不可能將自己的辦公室弄得像靈堂一樣神神叨叨的:這兒放快轉運石,那兒放個風水珠,填埋自然湖汊疊磊假山以為靠山,讓高速公路改道,讓市政道路拐彎,平地挖壑修橋耗費民財,這都是聞所未聞的事。
所謂風水命數之說,無過道法自然。自然之理,生生不息,簡單說就是你活,也讓別人活,即所謂有仁心仁政,自然符合風水命數。何謂仁心?錢穆先生有個比喻,仁者,好比果仁、花生仁等等,有仁,就有了生命的種子,就有了存他人之心。不能好處都讓你一個人占盡了,不給別人留活路。
南宋理學家陸象山有個記錄:臨安城的四圣觀,每到六月間,傾城出動,滿城官員紛紛前往禱祀。他問:這兒的香火怎么這么熱鬧?那么多當官的都來燒香?有人回答說:都認為這里的神很靈。其實不過是當今朝廷賞罰不明,賞罰不明,人對自己的前途就沒有信心,沒有路徑可循,干得好壞跟升官沒有關系,加上干部沒有文化,沒有操守,就特別迷信鬼神風水。
陸象山對此感慨地說:“余謂政治家當言賞罰,宗教家則言兇吉。賞罰明則行善者吉,作惡者兇,天下曉然,祈禱之事自息矣。”就是說,天下要有是非,賞罰分明,不能讓人看見作惡的還升官,好干部反而被冷落甚至晾在一邊,要讓行善者得到獎賞,作惡的受到懲罰,這樣,什么迷信、風水、大師之類,就自然沒那么猖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