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玉山蹲在醫院花壇前,額前吊著兩條黑黑的八字眉,鼻翼旁撇著兩條深深的八字紋,一臉愁苦的樣子。
半小時前,門診醫生一邊面無表情地開著住院單,一邊說:“不能再拖了,得馬上做手術。”黃玉山的老婆小心地問:“就拿些藥,不住院可以嗎?”醫生翻眼搶白道:“你可以不要命嗎?”老婆噤了聲。醫生卻不耐煩了:“到底要不要住?”黃玉山哈著腰,迭聲說:“要,要住院。”
想著,黃玉山的八字紋抖了一下,似乎有人拔了他的胡須。住院一天,病還沒治,光這檢查那檢查就花去了2000多元,護士剛交待了,明天就要先把手術費用給交上。可老婆下崗后就一直病在家里,一年四季都得吃藥。兒子又剛參加完高考。這些年,以他那份工資維持一家老少的基本生活都捉襟見肘,哪里能拿得出這一筆手術費。
他鎖著八字眉撇著八字紋,打開手機通訊錄一個一個地往下翻找,似乎想從那里扒出錢來。其間,朋友趙錚打來一個電話,他卻沒有開口。趙錚兩口子前些年都下崗了,日子比自己還艱難,而且上次老婆拿藥的錢還是他墊付的。過了一會,他嘆息了一聲,摁掉手機起身回家,雖然兒子考完試就去了城外的一個采砂廠打工,但家里還有老母親呢。
他剛到家,同學李強就上門來了。李強原是城郊的農民,田地被征用后,政府給劃了一塊安置地,他按照規劃建了7層樓,建房那會還找黃玉山借了1000元。這幾年房租隨著房價節節攀升,現在一個月李強就有能收入2萬多元的租金。他也不做事,就靠租金和放高利貸過上了滋潤日子。
李強開門見山,問:“嫂子又住院了?”黃玉山點了一下頭。李強又問:“還需要錢嗎?”黃玉山還是沉默,他不想答腔。去年,他找李強借過一次錢,李強當時就說:“朋友之間借錢傷感情,有很多人因為借錢給朋友,后來反目成仇,連朋友都沒有做了,所以,也甭說借,這200元你拿去花。”
李強也不介意黃玉山的想法,自顧自摸出一沓厚厚的錢,說:“你先拿著,給嫂子治病。”黃玉山受驚一樣將錢推回李強手中,他知道李強放貸的月利是3分,他可是萬萬付不起利息的。李強笑笑:“你放心用,什么時候有了再還我,這錢不收利息。”黃玉山愣在那里,暗暗責怪自己小雞肚腸,錯怪了李強。
李強剛走,黃玉山的科長及同事們登門來了,這些同事家庭經濟都很寬裕,平常和苦巴巴的黃玉山鮮有來往。科長的老婆是公務員,前幾年夫妻倆5330fe9600e7e6f4dd7ab9ffd0a2f47e利用公積金在城里置下了幾處房產。而女科員的老公在市里某一權重部門當要員,據說她買東西只用卡不用錢,她家的狗睡的是專門的狗別墅。同事們也是為黃玉山老婆住院的事,特地送錢來了。黃玉山受驚一樣地擺手推辭,一來是這種隨禮他跟不起,二來是因兩個月前單位組織的一次捐款,財務直接從每個人的工資卡上劃走了50元,那幾天辦公室里鬧翻了天,大家每天都在義憤填膺地聲討這種被捐款。
科長把錢塞進黃玉山懷里,說:“誰沒有個難處,你就收下吧。”女科員也說:“是啊,大家同一科室,就應該互相幫助,我們這些人其他沒什么,就經濟上比你好一點……”一席話,說得黃玉山連連點頭,感動得無以復加。
讓他愁腸百結的手術費就這么輕易地解決了,黃玉山的肚子馬上“咕咕咕”地叫起來,他做了碗稀飯,放松地坐在電視前邊吃邊看。電視屏幕下方有一條滾動消息——熱烈祝賀我縣黃曉靖同學考上清華大學。
黃曉靖?黃曉靖不就是兒子嗎?會不會是同名呢?他顫抖著手撥通了兒子班主任的電話,班主任說:“你們是怎么當家長的?全縣人民都知道了,就你這當爸的還不知道!”
黃玉山吃不下了,揣上錢直奔醫院,老婆要知道這兩個喜訊,對她的病情絕對有幫助。
走著走著,他忽然想起了李強剛剛說有空的話想讓兒子替他兒子補習功課,還有科長和女科員們平常在辦公室里熱衷談論的哪些領導是名牌大學出來的、哪個部長曾經是重點大學學子的話題。
他波瀾萬丈的心突然平靜了下來,繼而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