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審美視閾下聯覺理論對電影音樂運用的啟示

豐欣欣

如何把電影的視覺語言與音樂的聽覺語言兩個看似平行的藝術語言結合呢?不妨借助音樂審美活動中的聯覺理論來豐富電影音樂的創作及配樂環節，以增強藝術作品與欣賞者的親和力。

一、音樂審美中的心理現象——聯覺

心理學認為，對同一種感覺器官的刺激可以引起其它感官的感覺的心理現象稱為聯覺。［1］維基百科中這樣表述聯覺現象:“一種感官刺激或認知途徑會自發且非主動地引起另一種感知或認識”［2］。《中國大百科全書·心理學》中，對聯覺的表述為:“聯覺(synesthesia)各種感覺之間的相互聯系和溝通，也稱通感。”［3］這種心理現象是一種感覺、知覺相互遷移，刺激一種感覺器官在另一種感覺器官中產生類似感知的心理現象。錢鐘書先生在他的《舊文四篇》中曾這樣表述聯覺現象:“在日常經驗里，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官能的領域可以不分界限。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鋒芒。”可見，眼、耳、舌、鼻、身等器官作為統一的有機體，可以相互貫通。常見的聯覺形式為:視聽轉化，如“雷聲滾滾”;視觸轉化，如“聲音圓潤”;視聽轉化，如“色精深松里”等。

在音樂審美活動中，音樂以音波的形式傳遞于人們的聽覺器官，并產生影響，聽覺神經把這種影響傳遞給大腦，大腦把音樂刺激和具體的形象聯系在一起，在音樂欣賞中把集形、色、態、味于一體的生動意象統統納入自己的想象視野，并且使之連同所有活生生的意象一并活躍起來，從而產生奇妙的審美聯覺。魏晉時期的音樂家嵇康在他的《琴賦》一文中描寫琴聲:“紛淋浪以流離，奐淫衍而優渥;粲奕奕而高逝，馳岌岌以相屬。沛騰遌而競趣，翕韡曄而繁縟。狀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湯湯，郁兮峨峨。……”嵇康把啟動聽覺的琴聲轉移為啟動視覺的高山、流水，繼而又轉化為啟動觸覺的“豐盈滋潤”的物體。音樂審美過程中這種由聽覺轉為視覺進而升級為觸覺的聯覺心理現象，可以大大拓展欣賞者的審美心理空間，帶給欣賞者多重的審美愉悅，積極啟動豐富的審美想象，不僅能增加音樂作品的新鮮感，而且大大豐富和增強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一)音樂的要素的聯覺

音的高低、快慢、強弱和音色是音樂最基本的組成要素。無論哪種音樂元素的變化，都會引起音樂的色彩、情感、風格、民族性等方面的變化。這種聽覺上的變化都會讓欣賞者在心理上產生不同的音樂感受。或是看到不同的顏色即色彩聯覺、或是體會不同的情感即情感聯覺、又或是看到不同的景象即意象聯覺等。

1.音高在聯覺中的對應

音有高低的對應關系，在音樂上有高音和低音之分，在音樂創作上分高音區和低音區，高音樂器和低音樂器等。音樂心理學認為，聽到高音或低音時，人的情感或是看到的景象都有相反的變化。當欣賞者聆聽到頻率高的音時，能聯想到視覺感受是:亮的、明的、白色的等;有著興奮、快樂、積極等情感體驗;感覺音樂形象是輕的，飄著的;音樂描述的物體是小的，運動狀態是靈敏的。相反，當欣賞者聆聽到頻率低的音時，能聯想到視覺感受是:昏暗的、黑色的;體驗到抑制、哀傷、深沉等相關情感體驗;感覺音樂形象是重的、沉的;音樂描述的物體是大的，運動狀態是遲鈍、笨重的。“音高與亮度具有聯覺上的對應關系，頻率越高的聲音，給人的感覺越亮，頻率越低的聲音給人的感覺越暗”。［4］格羅非創作的音樂《大峽谷》中“日出”一段音樂中，明顯聽到音的漸漸上行，音區的不斷增高使人產生明亮感，讓人感覺經歷日出時紅紅的太陽噴薄而出的畫面。格里格創作的《培爾·金特》第一組曲的《晨景》也具有同樣的感覺。旋律在長笛和雙簧管交替弱奏進行直至樂隊強奏出主題。這個音樂片段中，音高越來越高，由E－G－B不斷向上轉調，伴隨著力度的逐漸增強，緊張度也漸漸增強。仿佛讓人看到太陽從慢慢升起到燦爛光輝照耀萬丈大地的過程。“音越高，情態體驗越傾向于興奮;音越低，情態體驗越傾向于抑制性。”［5］這表明，上行的旋律由于音由低向高進行，導致緊張度增加，力度增強，常用以表現情緒的開朗、激動、興奮、上揚、生氣勃勃、振奮;下行的旋律則與之相反。由于音符的走向由高向低，緊張度趨緩，力度減弱，常給人帶來情緒柔和、舒展、流暢、松弛、平穩、安寧等感覺。另外以二度和三度音程為主向上或向下交替進行的小波浪旋律線帶給人柔和、委婉、細膩的美感，仿佛使人身臨到輕擺的柳絲旁，看到微波蕩漾的湖面，顯得很秀氣;大波浪旋律線中四度、五度增加，六度、八度的音程也多出現，旋律開朗、有激情，剛健有力。“音越高，感覺物體越小，重量越輕;音越低，感覺物體越大，重量越重”。［6］圣桑創作的音樂組曲《動物狂歡節》中大象的描寫使用的就是低音。用低音把大象身體笨重、體積龐大、運動緩慢笨拙的形象刻畫出來。

2.音的長短在聯覺中的對應

音的長短與視覺、情感、物體的質量、體積等方面有聯覺的對應關系。一般說來，長時值的音在空間上能給人以開闊的視覺效果;在表述個性或人格上常表現開闊的胸懷，寬廣的胸襟;在情感體驗上感到平和、穩重的感覺;常表現大的、重的物體;時值短的音，給人的空間體驗就局促和狹窄;常表現狹隘、拘謹的人物個性;比較能體驗到激動、急躁等情感;常表現小的輕的物體。笛卡爾在《音樂入門》中指出:“種種不同的心理狀態對應種種不同的節拍，例如慢節拍產生疲勞、悲傷、恐懼、傲慢等情感，快節拍則產生相反的效果，如歡樂等活潑的情感。”“短，表現陽、剛、疾、進、快、強。長，表現陰、柔、徐、緩、慢、退、松。”［7］例如，歌曲《鴻雁》，作品是由內蒙民歌改編。為營造出遼闊的草原氛圍，抒發大草原的寬廣情懷，音樂以四分音符一拍一音，很容易運用聽覺轉視覺把聽眾引領至作品要營造的氛圍中。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野蜂飛舞》中為表現蜜蜂的快速飛舞的場景，就采用短時值的十六分音符。肖斯塔科維奇的《黃金時代》中短促的音符組合與小偷、流氓的形象則非常貼近。

3.音的強弱中產生的聯覺

強音總是帶來更多的緊張感。情感起伏大的音樂一般使用強音，情感起伏小的則使用弱音。“音越強，情感體驗越強烈，音越弱，情感體驗越弱。”［8］《動物狂歡節》中《天鵝》，為表現天鵝悠然自得的心態和端莊高雅的形象，音樂一直在鋼琴琶音的伴奏中輕奏。相反，鋼琴協奏曲《黃河》中，是通過強奏描寫洶涌澎湃的憤怒的黃河的壯觀景象。《驚愕交響曲中》那聲由突弱轉突強，讓人驚愕不已，很好的表現了海頓生氣、憤怒的強烈情感。《梁祝》中哭墳段落，作者也同樣以強奏表現祝英臺的強烈控訴。音的強弱也同樣可以表現物體的遠近。《在山魔的空中》音樂由弱到強，在聽覺轉化為視覺上，似乎看到小主人公由遠及近的接近目標。

二、電影音樂及其功能

(一)電影音樂

電影音樂作為電影藝術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在電影藝術系統中發揮著重要的功能作用，為電影藝術增添了巨大的藝術感染力。音樂在電影中是畫面語言和文學語言的補充，是語意的延伸，充當電影與觀眾的橋梁，幫助電影人物更直接的抒發情感，有利于欣賞者對電影人物的內心世界的深層解讀。美國著名電影作曲家伯納特·赫爾曼曾說:“音樂實際上為觀眾提供一系列無意識的支持。它不總是顯露的，而且你也不必要知道它，但是它卻起了應有的作用。”

(二)電影音樂的功能

電影音樂是以電影的內容和畫面為主，以烘托氣氛、刻畫人物、渲染情感等為目的，在電影過程中進行的配樂。可以是聲樂作品，也可以是器樂作品。由于音樂主要是為電影服務的，所以要求音樂各要素均要符合電影的節奏、情感、內容，才能實現電影音樂的價值。英國電影理論家歐納斯特·林格倫在他的《論電影藝術》一書中指出:“在一部影片中，音樂節奏與畫面節奏之間的適當的音畫合一和戲劇性上的適應程度，要比音樂本身的質量更為重要。”可以說，音樂是筋，連綴著畫面情節，也可以說是魂，升華著電影的主題，還可以說是血肉，豐滿著畫面的同時也滋潤著觀眾的靈魂。

1.塑造形象，刻畫性格

塑造人物形象，刻畫人物性格是電影音樂的主要功能之一。音樂無法像美術那樣擅長表現人物特征的細節。但是音樂可以抓住人物的神態、氣質和性格等特征。結合電影中提供的具體人物形象，更可以形象、逼真的刻畫劇中人物。電影《平原游擊隊》有兩個主題音樂:英雄主題和鬼子形象。英雄主題采用上行的旋律走向，旋律慷慨激昂，剛健有力(見圖一)。鬼子主題的旋律采用日本典型的都節調式，下行的樂句，最后兩個音符的重復形成鬼子形象(見圖二)。故事片《簡愛》中兩個主題音樂是人物命運和性格的對立。簡愛主題旋律起伏很大，第一小節，第六小節、第十小節有四處上行六度的大跳，第四小節有一處上行七度的大跳，還有多處上行四度的跳躍，每次大跳后接柔和緩緩的下行。表現了簡愛自強、自愛、自尊、剛強執著的性格，用柔和明朗中帶有不屈不饒的大波浪旋律表現。這段主題第一次用鋼琴彈奏出來，凸顯主人公的純潔高雅、氣質不凡。用長笛吹奏，又展現出主人公獨具的個性魅力(見圖三)。電影《Once》(曾經)是一部以音樂為主要敘事線索的愛爾蘭電影。影片中以一曲鄉村音樂風格的樂曲《Broken－Hearted Hoover－Fixer Suck Guy》(心醉的修吸塵器的倒霉蛋)，旋律活潑，風格清新，表現男主人公樂觀的性格和自我揶揄中的苦澀。

2.渲染氣氛，凸顯基調

音樂語言是模糊的，但卻是高度概括的。它可以表現一種氣氛、一種情緒、一定的形象，也可以代表一個地方風格、一個時代、一個民族。電影音樂完美地把電影的基調用音樂手段渲染出來并對電影的藝術魅力有所升華。電影音樂可以渲染環境氣氛、時代氛圍、地方色彩、民族特點等。電影《走出非洲》在渲染氣氛時，影片的主題音樂《I had a farm》(我曾有個農場)在配器上多使用銅管和定音鼓，營造出廣闊的背景和氣勢磅礴的場面。在此之上，穩健悠長的主題旋律以具有驚懼和悔恨的弦樂下行音表述中娓娓道來，浸透蒼涼和悲傷。另一愛情場景中，為表現愛情的甜美，愛情主題《Alone on the farm》(獨自在農場)則采用木琴輕奏，點綴在弦樂與長笛交替奏出的優美柔情的旋律中。愛爾蘭影片《Albert Nobbs》(雌雄莫辨)是由青年作曲家Brian Byrne操刀的。整部影片中的音樂傳達著濃濃的愛爾蘭氣息。首先音樂中大量使用愛爾蘭民間樂器和曲調。《Beginning of the Ball》(舞會開始)是以愛爾蘭的民族樂器豎琴獨奏展開，費德勒小提琴演奏的《Lay Your Head Down》(安憩汝曲)以三拍子節奏凸顯愛爾蘭民族樂器小提琴的醇香的音色。《The Party Quadrille》(四對方舞)采用愛爾蘭典型的歡快奔放的民間小調。影片《理智與情感》的音樂《My Father Favorite》(父親最愛的樂曲)，樂曲極具古典氣韻，頗似德奧傳統中的奏鳴曲慢板樂章。影片開頭出現這樣的旋律，無疑為整部影片奠定了唯美、古典的基調。

3.抒發情感，引發共鳴

電影是用強烈的感情特征的形象思維反映生活的，音樂又是抒情的藝術。電影音樂以感染的方式把劇中人物與觀眾緊密聯系起來，引起觀眾的共鳴。電影《Once》(曾經)男主人公在深夜的小巷街邊獨自彈唱《Say It Me Now》(現在對我說)，一開始淡淡而來，隨著旋律進入高潮，歌者陡然爆發出歇斯底里的嘶吼，炙熱的情感直擊人心。《走出非洲》中女主角Karen的兩段主題音樂均采用長笛作為主奏樂器演奏出，在陰暗的弦樂烘托下準確的描摹出孤傲的性格，猶豫凄冷的心境。

4.激發聯想，烘托劇情

音樂具有寬廣的想象空間，對劇情有極強的包容性。影片《Albert Nobbs》(雌雄莫辨)主人公Albert是有著女扮男裝的尷尬性別。她的主題是以豎琴為主奏樂器的旋律，并貫穿電影始終。豎琴的中性音色，巧妙的傳遞著主人公女扮男裝的劇情。影片《理智與情感》的歌曲《Weep You No More Sad Fountains》(悲傷的泉，你不要哭泣)和《The Dream》(夢)在影片中均以畫內樂的形式出現，擔負著暗示影片情節和女主角Marianne心理成長的重要使命。以《Weep You No More Sad Fountains》(悲傷的泉，你不要哭泣)描述女主角青春時期的浪漫情懷，用《The Dream》(夢)代表天真已逝的成熟和妥協。

此外，電影音樂還有描繪景物、連接畫面、提示段落等功能。這些功能的發揮為電影的欣賞帶來了極有力的幫助。

三、聯覺理論對電影音樂運用的啟示

電影音樂是視聽的結合。視覺語言和聽覺語言看似平行，但巧借聯覺理論中視聽可以相互轉化的現象，便可以豐富電影音樂創作，使電影音樂更有說服力，也可以幫助觀眾通過音樂的欣賞進而對電影有深層次的理解。

(一)音樂要素的聯覺與電影畫面的關系

電影中音樂是電影語言的一種輔助表現手段，電影音樂的設置、發展、轉折與高潮，都要根據電影內容的需要和發展進行安排。如能根據音樂基本要素的聯覺來對應畫面，相信必會迎合觀眾的審美心理。音越高，畫面亮度越亮，畫面色調越暖、畫面節奏越快，畫面情緒越歡快;音越低，畫面亮度越暗，畫面色調越冷，畫面節奏越慢、畫面情緒越悲傷。音樂配樂時，上行的旋律適合積極明亮亢奮的情緒的畫面;下行的旋律應取消極、陰暗情緒的畫面。音越強，畫面應表現越緊張的氛圍，情緒渲染越強;音越弱時，畫面應展現情緒弱，情感柔和的場景。音越長，畫面適合表現穩重情緒的畫面;音越短，適合活潑的畫面。

(二)音樂的聯覺與電影主題的關系

電影音樂的創作、使用、欣賞不能完全像純音樂那樣自由發揮，必須根據影片的題材、內容、主題等方面進行創作，具有明確的指向性。電影在選擇音樂元素的過程中，應把握音樂的聯覺對應關系，滿足觀眾的心理期待。例如:5—1—2—5，2—5—1—6—5這組旋律框架具有明顯的陜北民歌的特點。音程跨度大，較有張力。旋律如在拉開的慢節奏中進行，將會使人眼前展現出一幅黃土高原的蒼茫大氣的畫面，適合表現蕩氣回腸的情緒和不屈不饒的精神。因此適合運用在濃郁陜北地方色彩的電影或是表現不屈的民族氣節的畫面。如電影所要表現的是民族題材的作品，那么音樂創作中要選擇民族樂器、五聲音階構成的民族旋律和調式，三段體的曲式結構、起承轉合的句式等一些體現中國民族特點的音樂元素，更能引起觀眾的共鳴。電影《林則徐》的音樂選擇是廣東音樂和地方戲曲音調素材，音樂出現后使觀眾似乎看到廣州的面貌，暗示了故事的發生地。主旋律電影一般會展現大氣澎湃的場景，在音樂選擇上，適宜使用交響樂。交響樂的氣勢磅礴，仿佛使人身臨其境進入影片中那些激動人心的大場景。例如《孫中山》、《開國大典》等影片就使用了交響樂隊。溫馨的愛情場景，盡量選用音程不大且和諧的旋律，而弦樂的飄渺音色也會滿足觀眾對浪漫溫馨的期待。如《山楂樹之戀》的音樂大都速度緩慢，旋律細膩，節奏自由，配器清爽，獲得觀眾的認可。

聯覺現象是一種在審美過程中普遍的心理現象和規律。通過解讀音樂基本要素的聯覺對應，對電影音樂的創作、使用和欣賞有所借鑒，使電影音樂的畫面與音樂情景交融，相得益彰，更好的滿足人們的審美期待。

［1］羅小平、黃虹.音樂心理學［M］.三環出版社，1989.

［2］http://zh.wikipedia.org/zh

［3］中國大百科全書心理卷［C］.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1:192－193.

［4］［5］［6］］張前.音樂美學教程［M］.上海音樂出版社，2002.

［7］高延智.電視聲音構成［M］.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316.

［8］張前.音樂美學教程［M］.上海音樂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