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麗
一
武俠電影作為承載著傳統民族文化精神的電影類型之一,在新世紀的賀歲檔“閃亮登場”,《英雄》、《無極》、《赤壁》、《滿城盡帶黃金甲》等賀歲大片以其精雕細琢的視聽語言演繹著新時代的武俠世界,可以說,賀歲武俠電影時代的興起,給觀眾帶來一次次的影像奇觀和精神享受,其中尤以電影所構建的優美“意境”見長。
中國電影自誕生之日起就在追尋著電影藝術的意境構造,20世紀30年代的《漁光曲》,就曾以詩情畫意的構圖和情景,動人哀婉的音符,哀民生之多艱的情懷,感動了全世界,它成功開創了中國電影“含蓄蘊藉”意境風格的模式。之后的眾多電影人沿襲了這樣一種風格,諸如《小城之春》、《早春二月》、《城南舊事》、《鄉音》、《那山、那人、那狗》等作品,這些作品帶著淡淡的詩意,承載著對人、對家、對國的悲憫情懷,力圖達到一種“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美學境界。與其它類型的電影不同,武俠電影擁有更為廣闊的“意境”空間,這與它的虛擬性有很大關系,在武俠電影中,寄托著我們在現實中難以達成的夢想,但這種夢想并不等于虛化,它是人類世界的某種延伸,因而賦予了武俠電影深刻的人文內涵。但是以商業化操作為主要特征的賀歲武俠電影,在理解這種意境時,出現了巨大的誤讀。
二
意境是中國古典美學的重要范疇,它的形成和發展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最早可追溯到先秦的老莊哲學,魏晉南北朝時期形成了意象說,到唐代,從王昌齡、皎然、劉禹錫到司空圖,隨著“境”這一概念的提出,意境說得以形成。從宋到明清,這一美學概念走向成熟,在詩詞美學、書畫美學領域越來越重要??梢哉f,意境說貫穿了唐代以后的中國藝術史,成為中國美學中最具民族性的藝術理論概念。但是對于意境說的具體內涵,“意象”與“意境”的關系,歷來眾說紛紜。陳良運說:“意象的創造僅作為意境創造的中介環節,意境創造的完成是意象有機組合所致”。[1]相對于中介說,葉朗更推崇象外說,他說:“‘境’是對于在時間和空間上有限的‘象’的突破……‘境’是‘象’和‘象外’虛空的統一?!保?]認為意境不是一般的審美意象,而是達到“上品”水平的意象,張少康引用王國維“詞以境界為上,有境界方成高格”的說法,認為審美意象達到“上品”才有意境。與上品說類似的深層說認為“意境必須在意象的基礎上有更深刻的內在意蘊,不止以具體可感的表層結構為終點,而要透過表層結構達到深層結構,突破有限進入無限?!保?]此外,哲理說認為意境的內涵需要達到哲理性意蘊的高度,“所謂‘意境’,實際上就是超越具體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場景,進入無限的時間和空間,即所謂‘胸羅宇宙,思接千古’,從而對這個人生、歷史、宇宙獲得一種哲理性的感受和領悟。這種帶有哲理性的人生感、歷史感、宇宙感、就是‘意境’的意蘊。[4]
雖然說法各不相同,但是卻可以看作是一種互補性的論述,根據這些論述,可以大概歸納出意境的某些結構特征和意蘊。首先,意境是以審美意象為載體的,是它的有機組合,這種組合更類似于電影鏡頭的“蒙太奇”組接,通過意象與意象的整合、剪接,產生連貫、呼應、對比、暗示、想象等作用,通過虛實相生,派生出它本身所沒有的“弦外之音”和“味外之旨”。其次,意境的內涵是深層的,它不留于個別意象的局部深度,需要突破有限進入無限,擁有無可探究的藝術時空,具有極為開闊、深遠的領悟性。
三
縱觀近十年的賀歲武俠電影,從《英雄》、《無極》到《滿城盡帶黃金甲》,這些電影對于畫面的詩意化呈現是非常突出的,在技術手段的支撐下武打設計更加撲朔迷離,利用動作特效,視覺光學特效,拍攝技巧以及靈動多變的剪輯,加上無邊的想象,將武幻化,將人體不可能達到的技能以俊秀、飄逸的靈動之美展現出來。《英雄》中:琴、棋、書、畫、刀、劍、筆、戟,恢弘的秦宮、古樸的棋館、飄逸的竹海、蒼涼而渾厚的大漠,以及衣袂翩翩的劍客等,張藝謀把盡可能多的中國元素放進了電影,想努力營造中國古典的意境,但是這不過是一個古代的情境而已,那些畫面最多不過是導演意象的簡單堆積,帶給觀眾的只是驚嘆的感官刺激,缺乏可承載這些“像”的文化底蘊和人物形象,因而無法進入到意境的審美領域。
“大片電影在意境創作中存在著這樣兩種極端的誤區,一是將意境創作簡單地認同為感官刺激,另一個則把意境的最高層次‘無形之象’等同為虛幻。”[5]如果說張藝謀專注于前者,那么陳凱歌的《無極》則偏重于后者。“無極”二字出自《莊子·刻意》: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暗粺o極而眾美從之”,這是順其自然之道,無為而無不為的詩意表達。莊子以自然素樸、平易恬淡、純粹清靜為美,他批判世俗異化,希望能從無道之世、物役物累中得到超越,但這種超越并不需要避世隱居的方式,而首先是要在精神上超越,也就是說“無江?!闭諛涌梢浴半[”,即在“道”化中,超越對功名利祿追求的異化,抵達心靈的自由。
在《無極》中,我們感受到了一個超越意象之外的世界,那是一個虛擬的空間、魔幻的人族和離異的劇情,但影片缺乏應有的敘事時空,“虛”得太過,沒有實在的人物、故事,那是一個危險的開始,也不詫異于《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的惡搞了?!稛o極》過多的關注于構造所謂的“無極”之境,這種虛幻迷離讓觀眾一頭霧水,這一玄幻之境脫離了現實,也超越了現實中的真情實感,因而,它構造出的境界雖是“無形之象”,但也很難在身處現實的人們身上產生共鳴和認同。這種超越了現實空洞乏味的“境外之意”哪怕擁有頂尖的高科技作支撐,也只是飄渺于虛空的“無極”之境,而不是抵達人心的“無極”之境。
幸而有如《十月圍城》和《一代宗師》的誠意之作,在喧囂的十年賀歲檔撐起武俠電影的一片蔚藍。《十月圍城》講犧牲,不同之處在于是小人物和無名者的犧牲。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只是平平無奇的凡夫俗子,思鄉念父為主顧,臨危時刻受人之托,容不得反復掂量,就此扛過了重任。生命的價值是有限的,但它卻可以喚醒周圍人,為中國的明天奮斗不息,這也許就如《拯救大兵瑞恩》一般,沒有值不值得的思考,他們只是悲憫生于斯長于斯的人民,這種悲憫在這血性的情節中得到了最小化的體現和最大化的升華,這悲憫幻化成為了最偉大的理想,值得用生命去捍衛。在影片結尾,孫中山站在船上回望,在繁忙的近海碼頭身后,他仿佛見到那些為之流血付出的人們,接著孫先生說“欲求文明之幸福,必經文明之痛苦,而這痛苦,就叫做革命”。在中國漫長的發展之路上,值得國人驕傲的不只是悠久的歷史文化,還有那些為國家的進步不斷奮斗的人們,這是介于動容和落淚間的復雜情感,是家國天下的哀怨情仇,更是抵達觀眾內心的情感音符。唯有如此,方為意境的抵達,方為意境之“胸羅宇宙,思接千古”。
[1]柯漢琳.評審美意象及其思維特征[J].西北師大學報(社科版),1990(4).
[2][4]葉朗.現代美學體系[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
[3]寸悟.典型與意境的審美取向[J].寶雞師范學院學報(哲社版),1990(3).
[5]李明.商業時代:中國電影大片意境之缺失[J].商業文化,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