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麗 郭鵬群
云南有25個少數民族,是全國少數民族最多的省份。各少數民族都有不同的歷史文化、風俗習慣,其語言、服飾、飲食起居和生活方式都有著自己獨有的風格。同時,云南高原氣候復雜多樣,地形地貌變化萬千,具有神奇美妙的多樣化自然生態景觀,是全國首屈一指的動物和植物王國。因此,高原獨有的自然生態景觀和少數民族風土人情成為了以云南為題材的民族電影中的基礎性敘事元素。
建國十七年,以云南為題材的少數民族電影有《神秘的旅伴》、《山間鈴響馬幫來》、《邊寨烽火》、《五朵金花》、《阿詩瑪》;而《奇異的婚配》、《彝寨情深》、《青春祭》等是八十年代拍攝;《金沙戀》、《婼瑪的十七歲》、《花腰新娘》、《阿佤山》等是九十年代以后拍攝的。由于各時代的表現主題不同,時代觀念不同,由此,兩個基礎性的表現元素也隨著不同歷史時期的時代觀念、主題的變化,而具備不一樣的敘事功能,具有不同的表現方式,承擔著不同的時代主題內涵。
事實上,這一隨著時代主題、觀念的變化而產生的電影表現方式、意涵的變遷,在整體上完成了對建國以來電影中的云南表現的現代化敘事,呈現了不同歷史時期的少數民族地域的現代化發展主題。
此一時期云南題材的電影圍繞兩個主題展開,一個是“苦難敘事”,描寫少數民族廣大群眾艱難困苦的生活境遇,勞動人民美好的理想和愛情不得實現的生存狀況,這方面的代表電影有《阿詩瑪》等。另一類電影是“解放敘事”,表現50年代初期,云南各地區少數民族民眾和邊防指揮員、戰士一起,將潛藏在云南密林中的土匪、國民黨殘軍、反動土司等一起剿滅的故事,從而使人民的解放生活獲得保障、一步步走向了新生活的故事。代表性的電影有《神秘的旅伴》等。
另外,一些電影將兩個主題糅合起來,一方面表現殘暴落后的民族制度下少數民族民眾的悲慘生活,批評野蠻落后的民族風俗,同時描寫少數民族同胞在中國共產黨和人民軍隊的幫助下,鍋莊娃子成長為解放軍戰士、指揮員的生活經歷,表現翻身農奴進步、解放,少數民族同胞進入火熱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主題,如《邊寨烽火》、《從奴隸到將軍》以及《五朵金花》等。此一時期的電影中,少數民族地域風景和民族風俗構成電影敘事的主要表現手段,體現出鮮明的時代性特征。表現在:
其一,為風景而風景的敘事很少見。應該說,建國以后的云南,就地域生態景觀來看,當時的民族地域生態景觀比今天還要原始、壯觀,有個性。但是,在此一時期的云南電影中,我們看到,一個普遍性的特征是,盡管少數民族地域風景是影片故事展開的大環境,但電影對單純的少數民族風光表現興趣不大。在電影敘事中,少數民族地區真實自然、極為震撼的少數民族地域風景或者被淡化,或者被象征化,或者被挪作它用,成為故事講述中的道具布景。如《五朵金花》中,電影敘事的背景是大理。影片一開場即是大理的標志性風景展現:郁郁蒼蒼的蒼山構成鏡頭的大遠景、崇圣寺三塔白色的塔影在遠景的右首居中的位置,然后是近景,靠近平地的蜿蜒的山路上,密密匝匝的人群正蜿蜒向一個方向趕,明媚的歌聲和人們臉上歡快的表情構成鏡頭核心的表現圖景。但隨著情節的推進,我們發現,風景基本只是作為故事的陪襯來表現,影片并沒有將觀眾的注意力引向風景本身。
其二,少數民族風情的展示非常質樸,并不刻意欣賞、展示。電影《五朵金花》作為一個大理的白族人民的電影故事,影片自然要涉及大理白族的民族風情。影片在這方面也充分的利用了白族的民族生活習慣。如在電影中,民族賽馬活動、對歌活動、白族青年男女特有的戀愛方式、婚姻方式,都成為電影故事中重要的敘事元素。但電影的主題不在于表現少數民族風情,而在于借助少數民族風情的穿插表現,呈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大潮中白族人民的民情風貌,由此,群眾現代化建設的高漲場面借助民族風情的舞臺被托舉出來。此時的少數民族風情的表現基本定格在一份沒有奇觀化展示意味的質樸生活的表現思路上。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主潮消除了少數民族風景、少數民族風情習俗展示的份量。
一個更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在《五朵金花》、《阿詩瑪》等電影中,我們都能捕捉到人為的營造自然風景的痕跡,如《五朵金花》中二人對歌的場面中,蝴蝶泉邊的大樹周圍,載滿了各色山茶花,玉簪花,從花木的密集度和開放度來看,明顯有人為增添的痕跡。《阿詩瑪》中,情侶幽會的大樹周圍,也是各色花木開遍,地上種植的一團團的海棠花,顯然是人為增添。也就是說,在這些電影中,自然真實的景觀并沒有受到人們的足夠欣賞和重視,電影還要給它增添人為的繁榮富麗的景象。
這些都說明,此時的少數民族地域風光和民族風情,作為電影的主要構成元素,并沒有成為一個獨立的敘事單元受到編導對它的有意挖掘和表現,它們保持一份生活環境、背景和本身既有的日常生活的本樸風度。
其三,風景被借用的特征凸顯出來。在《神秘的旅伴》中,電影的大部分鏡頭都是在森林里、山道上拍攝,呈現出敵我雙方明里暗里緊張激烈的斗爭。人物活動的背景大部分都是在一條路上,這個背景是相當單一的。電影以大雨中的山路、晨光微曦中的山路和旅店、艷陽高照下的山道馬幫、月光篝火下的一隊人馬等不同的景致來表現時間和故事的推移,使單一的背景顯得豐富多彩。更有意思的是,在表現人物之間直接對峙、你追我趕場景的時候,電影巧妙地利用了地形的高下起伏、山坡和林地隱蔽幽曲的特征,借用山坡、溪流、大樹等景致,來表現人物你追我趕、你躲我藏的場面,使緊張激烈的追逐場面得以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范圍展開而不顯得枯燥。這是電影很好地利用風景來為故事情節的演進服務的情況。
在《阿詩瑪》中,石林風景更有雙重的作用,一方面它被借用于故事情節,作為人物活動的環境和故事展開的地域背景而呈現出獨有的石林風景風貌。同時它本身又被電影生成、塑造,成為極富浪漫主義表現色彩的情節構成的一部分。如阿詩瑪思念阿黑,在溪流邊訴說:要是水可以往上流就好了。立刻,溪水倒流,阿詩瑪的一朵山茶花隨水上躍,到達阿黑放羊的地方。自然風景在這里,已經脫離真實的層面,進入神話般的奇異瑰麗的層面,體現電影富有浪漫主義的抒情風格與瑰麗雄奇之美。同時,它也是現實中的石林一景,照應著關于石林景區的浪漫而遙遠的神話傳說。最后,洪水逐漸退下,一片石頭的叢林拔地而起,阿詩瑪變成一尊石頭,屹立在一片石林中。在電影敘事中,完成了一個浪漫主義的悲情神話故事的敘述。事實上,在《阿詩瑪》這樣的電影中,風景既是人物活動的背景,風景本身也是電影敘事構建的一部分,而當它成為電影敘事構建的一部分,也即風景的歷史、文化溯源時,風景作為現實存在的那個模樣、特征也就成為一個結果被展示,而不再成為一個對象被觀眾凝視。
綜上所述,少數民族獨有的原生態地域自然景觀和少數民族風情,在此一時期的電影中是被包容在普遍性的主題展示、或者包容進人物故事和情節演進中,它的主要功能是為人物提供一個生活的大環境,同時為服務于主題的故事和情節演進服務。這樣,它自身成為一個與故事演繹并立獨立存在的敘事元素就被淡化了,電影的著眼點在于:在一個全國性的、主流化的社會目光之下,少數民族生活是先進還是落后、對或者錯、敵或者我才是關注的重點,也就是所謂的革命思維敘事。
改革開放以來的電影,特別是新世紀后的少數民族電影,其鮮明的特征即是對少數民族原生態的自然景觀和少數民族獨有的民情風俗的表現。如《婼瑪的十七歲》中,元陽梯田那份如童話般美麗絢爛的自然景觀是電影敘事的主要構成。電影的敘事即由自然原生態的元陽梯田美景和人,以及原始淳樸的哈尼族姑娘婼瑪這兩部分構成。一方面是美麗絢爛如童話般的原生態自然景觀,一方面是淳樸自然不加雕飾的原生態民族姑娘。兩部分并立存在,相輔相成,表現原始淳樸的自然地域孕育了原始淳樸的人這樣一個主題。事實上,該電影中的自然生態景觀往往呈現出不同時間、角度、位置等的不同風貌,并且盡可能保持一份原始、淳樸非人為的特征,盡可能突出不同時間、位置的獨特性。由此,風景本身就像主角人物一樣呈現出變化、發展、演繹的特征,隨時提醒并且誘導觀眾去閱讀、審視、感染和接受。
少數民族風情的表現也是如此。在《花腰新娘》中,人物形象特征的勾勒往往和少數民族風情習俗的表現相輔相成。電影著力刻畫一個彝族花腰新娘大膽、出眾、反叛而又可愛、熱情的形象。在服飾方面,即便是在排練的過程中,一群彝族女孩子都是民族盛裝形象,并且鮮艷的紅色、黑色和亮閃閃的滿頭、滿身銀飾,更讓電影的畫面顯得非常火熱、濃烈。那些繁復美麗的繡花衣和腰帶、頭飾、脫去外套之后的里層小衣,都是濃墨重彩,給觀眾留下屬于一個民族獨有鮮艷特征的深刻印象。影片同時展現少數民族特有的婚俗禮儀,少數民族風俗本身構成敘事主體。由此,少數民族原生態自然景觀和獨有的服飾、風俗、禮儀以及民族人物身上獨有的個性成為了電影的敘事主體。
風景成為電影敘事的主體,風景則脫離服務功能而贏得獨立,獨立之后的風景與人物故事之間可以是相輔相成的關系,也可以是一個相對立比照的關系。如《阿佤山》中,原始的、霧氣繚繞如神話仙境的大森林原生態自然景觀、以及佤族原始古樸的生活傳統的展示,同電影故事演繹中呈現的貧窮對人的壓迫、外在商品社會對歷史傳統的瓦解構成比對關系。一方面是如同神話的自然原生態生存景觀,另一方面是壓迫在人身上的貧窮、邊遠、落后。今日時代環境下云南部分山區的生存現實就這樣矛盾著、糾結著,被電影并置在觀眾面前,引領觀眾去深思、去體悟。電影的主題往往表現“美麗的風景貧窮的生存”的主題。
在十七年時期,融入中國主流社會的大潮流是核心方向,少數民族自然生態景觀和民情風俗服務于融入全國主流的生活敘事,本身服務的功能使得它并不占有敘事主體的位置。電影在表現它們的時候,也只是作為生活的標志來展示,并沒有在其中深度展開、挖掘、停留審視的需要。而到改革開放以后,社會的潮流變了,在商品化浪潮和千篇一律的都市景觀中,少數民族的自然生態景觀作為一份美麗的生存天地而受到人們的重視。人們看重的,正是那片未經人為修飾、雕琢、破壞的風景。電影正是迎合現代人的這一回歸自然的渴望,而將風景、少數民族獨有的文化風情本身作為敘事的主體來呈現。表現一個全然獨異于商品化和都市化生存樣式的少數民族生存,而將一份美好家園的渴望賦予觀眾。或者,把一份文明與原始、物質與淳樸的矛盾擺在觀眾面前,讓大家去思考少數民族現代化發展中很難協調的一對矛盾:即發展可能就意味著破壞,而不發展則又意味著貧窮,現代化的矛盾議題則非常直觀鮮明地呈現在了觀眾面前。
綜觀整個建國以來涉及云南的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發展,可以說,電影的主題表現是和社會的發展步調一致、密不可分的。在整個60年的時間中,電影在整體上仍然貫穿了一個基本的主題:即云南在由愚昧、落后逐步走向先進、發展,由民族的孤單、蔽塞逐漸走向開放、融入全國的時代主流大潮。我們把這場以建設和發展為核心的時代主流大潮概括成為現代化進程的話,那么,云南在其現代化進程中,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往往具有不同的表現主題和表現風格。僅以少數民族地域生態和少數民族風情歷史來講,它們經歷了一個不被當作敘事主體和成為核心敘事主體的時代發展過程,體現出不同歷史時期,在民族的現代化發展進程中,人們對它不同的審視眼光和關注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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