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士明
(哈爾濱市地方志辦公室編審指導一處)
施肇基(1877-1958)留美博士,1908年試署(代理)哈爾濱關道(又稱濱江關道)道員,別稱道臺。后哈爾濱關道升格為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備道,其出任首任道員,至1910年10月卸任,在哈任職26個月。
1908 年施肇基任道臺后,從整頓衙門入手,從自己做起,力戒徇私舞弊,使衙門作風呈現新氣象。施肇基利用自己受過西方教育的優勢,經常拜訪各國駐哈爾濱的領事及東省鐵路局,按照國際通用方法處理各種復雜涉外事務,很快得到了各國領事的贊賞。施肇基曾回憶當時英國駐哈爾濱領事說,“此間交涉事項宜多遷就施道臺,使其久于其任,施道臺若離任,其規模辦法必皆隨之俱去。因其方法甚新,同時中國官吏不能行其法也”。
施肇基在哈爾濱履職期間,盡職盡責,忍辱負重為國爭權益,博得了各方的贊譽。當年曾耳聞目睹施肇基風采的美國人格林對中國著名學者胡適說:“那時候,離中日戰爭不過幾年,中國官員能在北滿洲建樹一點成績,是不易的事,是值得留下永久的記錄”。卸職哈爾濱后,施肇基繼續關注著曾經的任職地,尤其是當哈爾濱遭受重大瘟疫時,他力撐危局,周旋各方與伍連德聯袂滅疫,使哈爾濱免遭鼠疫的重創,避免了重大生命、財產損失。施肇基與哈爾濱的相關紀事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908 年施肇基到哈爾濱任職時,松花江航道已被沙俄侵占。松花江航道權是如何丟失的呢?原來1896年9月8日,中俄簽署《東省鐵路合同》第四款規定:中國政府對于鐵路建設的器材、糧草等物資的水、路運轉,應盡力相助。在1898年的通航季節,沙俄船只裝載筑路器材和物資由黑龍江而入,溯松花江而上,駛抵哈爾濱。1899年,沙俄出于運輸筑路器材的需要,首次對松花江進行了航道測量,并設置了航路標識。1900年,沙俄為進一步取得松花江上的航行權,與清政府訂立了《松黑兩江航約》,規定:鐵路公司的船舶可航行松花江,并應接受中國檢查及不準載運筑路以外的其他貨物。此條約專為解決東省鐵路筑路器材運輸的條約,鐵路建成,《松黑兩江航約》應失去效用。但1903年鐵路建成后,鐵路管理局將原鐵路公司船只全部接收,公開在松花江上進行客貨運營。同時在鐵路管理局內設航運處,掌握松花江航線的調整、船舶修理、航道整治及征收船舶費用等。清政府針對沙俄的侵略行徑多次提出抗議,但沙俄政府毫不理會。
1908 年春,東三省總督徐世昌令哈爾濱道臺杜學瀛同沙俄鐵路局代表霍爾瓦特會談,但始終沒有結果。
1908 年秋,新任哈爾濱關道道臺施肇基同沙俄鐵路代表進行交涉。對前任未能完成的任務,他進行了仔細的調查分析。會談中,俄方提出俄輪行駛松花江多年,為什么才提出抗議?施肇基援引國際法,結合兩國條約,據理力爭,駁斥了沙俄的種種借口。俄方自知理虧,在第二次談判時,撤銷松花江水路管理機構。9月14日,雙方達成《松花江水路會議暫定章程》,中國收回松花江航運管理權。為抵制俄船獨占松花江航運的局面,1909年6月,他奏請獲準宣布松花江對各國開放,并在哈爾濱、三姓、拉哈蘇蘇設立海關,開征關稅。
1902 年,沙皇在俄羅斯全境推行城市自治。1905年,俄財政大臣提議將自治規則推行到東省鐵路租界內,并成立相應的“哈爾濱實施自治問題審議委員會”,企圖吞并中國領土。1906年后,沙俄在哈爾濱通過、頒布了《哈爾濱自治草案》、《哈爾濱自治公議會章程》。這期間,清政府對此毫無反應,未采取應對措施。等到施肇基上任,沙俄策劃的哈爾濱“自治”已進行兩次預選,一次正式選舉,產生了“公議會”、“公議會董事會”。董事會在不到半年時間里召開了五六次會議,從鐵路方面接收了商務、消防、教育、規劃、衛生、房產、稅收等城市管理權。1907年4月,沙俄建立了一整套的獨立于中國行政系統之外的組織機構,東省鐵路租界內區域已成為沙俄在華的“國中之國”。清政府于1909年3月才派出外務部尚書兼會辦大臣梁敦彥同施肇基與俄使廓索維茲、鐵路局長霍爾瓦特舉行談判,但無果而終。施肇基只能利用美英與俄的矛盾,促使美駐哈爾濱領事雷德·費希爾報告美國國務院,建議美政府應反對俄國在哈爾濱建立“地方政府”。雖然美國表明了態度,但是由于清政府軟弱,抵制沙俄的哈爾濱“公議會”未能奏效。結果只能在5月的又一次會談中,迫使沙俄在簽訂《東省鐵路界內公議會大綱》的文件里寫明“承認中國主權”的條文。
1909年10 月,日本首相伊藤博文來中國東北考察,將與俄國財政大臣會面。此前美國鐵路大王哈里曼來華考察,提出東北鐵路中立計劃。俄日兩國曾因東北利益之爭爆發了戰爭,這時都怕失去在東北的利益,便互相勾結在一起,共同到哈爾濱密謀對策。10月26日,在哈爾濱火車站站臺,伊藤博文被朝鮮義士安重根刺殺身亡,哈爾濱頓時成為各方矚目的焦點。面對突發事件,施肇基臨危不亂,采取了得力措施:第一步,封鎖消息。他在回憶錄寫到“事出,余派人到傅家甸電報局,傳令今日電報只許收存,不許發放”。同時電告外務部在此案調查清楚之前,請勿發表任何文件,若有人問及此事,政府千萬不可有“保護不周”之道歉語句。防止不實消息亂傳,給清政府造成麻煩。第二步,查清事實。施肇基到處設法調查真相,弄清事件原委。后查證,朝鮮義士對刺殺事件謀劃已久,只為亡國復仇。原想中途動手,一是不知道伊藤博文在何節車廂;二是怕連累中國官吏,所以改在站臺行兇。車站的保護工作由俄方負責,所以該事件與中國并無牽連。第三步,迅速公布真相。得到事件真相后,施肇基立即電告外務部,并親自代攥英文通訊一篇發表,然后解除“扣電”禁令。由于施肇基采取措施得力,這次事件沒有節外生枝。真相的揭露使俄日瓜分東北的嘴臉暴露無遺,中國當時的《民吁日報》第一個用大字標題作了報道,還配發評論,譴責列強的陰謀。
1910年10 月,哈爾濱發生鼠疫,面對迅猛的疫情,俄日提出要獨立防疫,借此圖謀東北的主權。西方各國害怕瘟疫傳遍全球,給清政府施加壓力,要求盡快控制東北疫情。此前,清政府選中海軍總醫官謝天寶負責東北防疫,但是謝天寶要價很高,清廷只能放棄。危難之際,施肇基想起了惺惺相惜的伍連德。原來施肇基隨清廷五大臣出國考察時,路過南洋,見過留英博士伍連德。伍連德曾在施肇基的舉薦下,出任陸軍軍醫學堂幫辦。此時,施肇基已經卸任哈爾濱道員,任外務部右丞。國難思良將,關鍵時刻,施肇基又想到了伍連德,與上次舉薦不同,這次推薦伍連德任東三省防疫全權總醫官卻要冒很大風險,可以說是一次賭博。當時瘟疫的起因不明,傳染渠道不清楚,防治方法不明確,更關鍵的是能否控制住疫情,誰的心也沒有底。如果失敗,不僅是自責的問題,而是愧對東北的百萬蒼生,甚至貽害世界。鐵肩擔道義,身系天下安危的施肇基憑著對伍連德的高度信任,決定再次舉薦伍連德,讓中華大地免遭魔難。
要想控制住兇猛的疫情,沒有一定數量的醫務人員是不行的。伍連德在等待北京增派醫務人員的時候,法國醫生邁爾斯來到哈爾濱,他的目的是想取代伍連德,出任東三省防疫全權總醫官。歷史的抉擇擺在了施肇基的面前。這里面的因素太復雜了,不僅有學術之爭、清廷內部之爭,還涉及到清政府與洋人的關系。接到伍連德辭職的電報已經十多個小時了,施肇基還是心亂如麻,法國大使又送來了照會,要求讓邁爾斯取代伍連德。施肇基是信任伍連德的,他到哈爾濱的工作成效也證明了施肇基當初的判斷。必須支持伍連德,下定決心后,施肇基協調海軍部,命令邁爾斯返校。但是如何應對法國領事呢?施肇基利用伍連德留學英國的背景,找到英國駐華大使朱爾典,因為朱爾典是駐華使團團長,在得到朱爾典的支持后,施肇基立即回電伍連德,繼續支持他主持東北防疫工作。
1911 年春節,在防疫中的一個難題擺在了伍連德面前。原來上千具疫尸無法處理,這些尸體就是一個巨大的細菌制造工廠,傳播著病菌,屠戮著生靈。在疫病剛開始時,死者還能得到政府提供的棺材掩埋,但是隨著氣溫的降低,加之死者越來越多,已經無法處理,只能露天存放。為了撲滅疫病,最好的辦法是焚尸。但是當時法律不允許焚尸,中國人信奉“入土為安”的道理,人死了都是用土掩埋。為了控制疫情只能打破常規,伍連德再次求助施肇基,而施肇基接到電報后,面臨著艱難的處境。哈爾濱的病死人數一天比一天高,防疫工作成敗很難說。況且不論中國的法律、觀念如何,就是在西方,他也沒聽說過這樣大規模的焚尸。當時清朝是載灃攝國監政,接到奏章后商議此事時,大臣們對焚尸一事莫衷一是,而載灃又模棱兩可。時間緊迫,只能夜訪攝政王府。大年三十到處喜氣洋洋,攝政王府的門房看有官員來,說什么也不肯通報。因為府里正在唱大戲,只能等到戲唱完了才能接見。施肇基被安置在清冷的客廳內等候。大戲唱完后,載灃聽說施肇基還在客廳等著,非常感動,但聽說是為了焚尸一事就沉默了。焚燒上千具尸體,史無前例,無法批準,載灃下不了決心。施肇基跪地哭諫,此事關乎江山社稷,如果鼠疫不能最終控制,愿由施某承擔責任。載灃考慮一會便說由外務部核準吧,說完就要入內。施肇基急得提高聲音說,外務部核準,還是不能焚尸。因外務部無法調動官民,要是有不從者就無法焚尸,接著又說,此事必開風氣之先。載灃看施肇基言辭懇切,擬旨準奏。接到電報后,伍連德立即組織人力開始焚尸,整整燒了三天,兩千多具尸體化為灰燼,也撲滅了病源,取得防疫斗爭決定性的勝利。“蒼天在上,中國有救了”,在接到哈爾濱疫情得到初步控制的電報之后,施肇基由衷地發出了笑聲。
施肇基是哈市歷史上第一位留過洋的政府要員,以其專業、經歷,對外斗沙俄、爭主權;以其智慧、能力,對內戒貪腐、戰疫魔。雖身為清朝官員,但是愛國之情、報國之志永遠是后人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