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下的塞浦路斯

尼科里婭·艾普斯托盧

史蒂芬妮·朗布魯涂著鮮紅的唇膏，身著搖滾皮夾克搭牛仔褲——一個富有活力的塞浦路斯年輕女性的模樣——正和男友在海濱城市利馬索爾開著一款大眾甲殼蟲兜風。朗布魯今年28歲，有英國的翻譯碩士學位，講一口純正的英式英語，但塞浦路斯的經濟危機導致青年人失業率達25%，她在過去兩年都沒能找到一個穩定的工作，仍與父母居住在一起。

她在塞浦路斯第二大城市利馬索爾出生，見證了她的家鄉逐漸變成為俄羅斯人聚集地的過程。

利馬索爾一年中有超過300天的陽光天氣，氣候宜人，氣溫一般都在20到30攝氏度之間。這里的人們不曾想到，俄羅斯人的出現帶來了如此激烈的反應，并最終將這個小島推向經濟危機的深淵。

在利馬索爾海岸帶，俄羅斯人和英國人在海邊放聲高歌，他們大多是靠領取退休金生活。從前蘇聯來的金發碧眼的家庭主婦帶著孩子去操場玩耍，俄羅斯商人也在這里開展他們的事業。動輒售價上百萬歐元、能夠看到地中海美景的豪華公寓很受市場歡迎。當第一次踏上這片旅游勝地時，一定不認為這里有經濟危機，至少不像其他深陷經濟危機的歐洲南部國家如希臘、意大利或者西班牙，塞浦路斯的大街上根本看不到無家可歸的人或乞討者。因為塞浦路斯人家庭觀念很重，不久前這里還是零失業率。在這里，人們或許對政客們時有抱怨，但臉上總有微笑。

“從經濟危機的第一天起，客戶就不斷取消訂單，”朗布魯在談到他們家族的紡織和窗簾生意時說。零售業最先受到危機影響。朗布魯家族的生意不再賺錢，即使1500歐元的店租現在都顯得如此的高。朗布魯說，“我們的客戶來自中上層階級，他們恰好是銀行賬戶受損的那一撥人?！崩什剪敿易逡蚕蚨韲顺鍪圻^很多紡織品，但在銀行關閉整整兩周之后，市場遭遇冰凍?！按蠹叶荚陉P心如何支付分期付款，但我們希望好的產品仍會被需要?！崩什剪斦f，“這聽上去可能有些幼稚，但在塞浦路斯，我們常說，‘不到最后不放棄希望”。

現金枯竭的避稅天堂

塞浦路斯位于歐洲、土耳其與中東交界處，于公元前2世紀由邁錫尼希臘人首次建立，從古至今被如亞述人、埃及人、波斯人、亞歷山大大帝、拜占庭人、阿拉伯人、威尼斯人及奧斯曼人占領過。在19世紀末，塞浦路斯成為了大英帝國的一部分，直至1960年宣布獨立。

上世紀90年代早期，俄羅斯經濟的低迷使眾多商人蒙受損失，許多俄羅斯人來到塞浦路斯，尋找經濟上的安定。如今對于俄羅斯人和英國人來說，除了度假勝地，還有一個新的原因使這一島嶼更加充滿吸引力——研究顯示，塞浦路斯海岸有價值3000億歐元的天然氣儲備，因此俄羅斯人、歐洲人、土耳其人都對開發這些資源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除了天然氣資源的爭奪外，島上局勢一直緊張。土耳其自1974年入侵后，在島北部區域握有軍隊，有著強大的影響力。主權和海上邊界的爭端可能導致塞浦路斯與土耳其的關系更為緊張。安德里亞斯·馬蘭格斯在Andreas M. Sofocleous公司工作，這是一家為塞浦路斯5000多家外國公司提供咨詢服務的律師公司?！拔艺J為這是一場地理政治游戲”，他說道，“塞浦路斯有英國背景，很多英國人在這里生活；同時俄國人也在這里投資，再加上現在又探測到天然氣。盡管我們申請了170億資金援助，結果卻是他們愿意給我們這些錢，前提是拿東西來交換?！?/p>

專家認為，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塞浦路斯成為了避稅天堂，也因此現在成為關注的焦點。“大家都記得1974年的土耳其入侵，自那時起經濟很大程度上就被摧毀了，”塞浦路斯大學社會學教授、大衛說，“面對當時的困境，大多數塞浦路斯人似乎僅有兩種選擇，一是打造業已成功的旅游業，另一種是成為避稅天堂，為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和其他國家的人提供服務?！?/p>

3月中旬，塞浦路斯銀行的現金已經枯竭。如果塞浦路斯的領導人不拿出可以籌集58億歐元的方案，歐洲中央銀行將拒絕提供對塞銀行至關重要的資金援助。塞浦路斯最初的方案是對10萬歐元以下的儲戶征收6.7%的稅，對10萬歐元以上的儲戶征稅9.9%，但公眾的憤怒使得這一計劃完全無法實施。

當國會投票反對這一措施后，塞浦路斯的危機進一步升級加劇。因受到歐盟法保護，如今政府已經同意不去更改涉及到10萬歐元以下的存款條款。在新的協議下，大眾銀行的關閉將導致顧客存款損失超過80%。這個擬征稅方案宣布后的3月中旬，成千上萬的塞浦路斯人在自助提款機外排起了長隊，提取存款中每日限額允許的800歐元，連網絡銀行都出現爆滿。

這個現象在歐元區歷史上是首次出現，也違反了早已設定的資本管控條例。時至今日，每日可提款最高金額已降至300歐元，出國旅游每日也只能攜帶不超過2.5萬歐元。

俄羅斯資本外逃加劇惡化

對于很多專家來說，這場危機并不意外。德國政治家和媒體早就關注到在塞浦路斯洗錢的現象，并進行了報道，他們甚至引用了德國情報機構的調查。這份調查指出在塞浦路斯發現了80位俄國寡頭執政者的存款，調查還指出俄羅斯人已經在塞浦路斯銀行存了260億美元，比塞浦路斯2012年GDP的230億美元還要多。當時的塞浦路斯總統赫里斯托菲亞斯和共產黨領導人首先對于洗錢一說進行了回應，稱其為錯誤消息：“真是不幸，當我們已經采取了其他國家不曾采取的艱難措施后，竟然還出現不實的謠傳，這不公平”。

盡管德國對塞浦路斯避稅和銀行存在黑錢這方面施加壓力，但是塞浦路斯政府并沒有屈服，他們拒絕承認國內存在任何形式的避稅。但壓力在不斷增加。“塞浦路斯對于在國際經濟中扮演避稅天堂角色的討論持欣賞態度是極大的失誤，從美國奧巴馬到英國，這和荷蘭與德國早些時候對塞浦路斯的聲討非常相似。這是非常嚴肅和繁浩的辯論?！贝笮l教授說，“對于在國際經濟中扮演避稅天堂角色這一點，來自國際的壓力和大量的輿論正在形成。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個非常戲劇化的紀律監督手段，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德國政治家公布這份調查并為塞浦路斯設下圈套的動機?！?/p>

馬蘭格斯的美好生活現在還在繼續，他駕駛著保時捷卡宴，在利馬索爾的大道上等綠燈，同時收聽著電臺新聞。他發短信給自己在國會的聯絡人，希望知道在歐盟的要求下，塞浦路斯政府又將作何決定。如果這場危機使得國外投資者對于地方經濟失去了信心，他的生意也可能要結束了。他的聯系人曾在官方公布前告知他大眾銀行即將破產，幸運的是，他和他顧客的錢都存在塞浦路斯銀行。

“16年前我們開設了這個事務所，”馬蘭格斯在一個休閑的周五說道。每周中的這一天，他都可以不用佩戴起訴人的領結而衣著隨意，這是美國和英國人的習慣。“我們有些搭檔研究俄語，這對我們是非常有利的，因為那時很少有俄羅斯人說英語。我們絕大部分的客戶來自國外，我們的辦公室設在俄國、烏克蘭和格魯吉亞。”

多數塞浦路斯人希望他們的孩子去旅游行業或者財政部門工作，所以馬蘭格斯是被標榜的塞浦路斯成功人士的典型。他是利馬索爾第二大法律事務所的合伙創始人，在城市中央的辦公樓的頂部擁有兩層的辦公空間。這一工作地點使他給人留下來自一流律師事務所的印象：可以去紐約或者倫敦，相反，塞浦路斯其他二流的律師事務所往往由老舊的公寓改造為通宵辦公室。

馬蘭格斯的公司正是德國批判的那些公司之一。在他的幫助下，一個外國公司可以在塞浦路斯建立自己的辦公室并且利用這里最低廉的商務稅率；一筆50萬歐元的投資即可以給予一個非歐盟投資者塞浦路斯國籍，以及在歐盟其他區域旅游和商務機會。“許多由金融服務業提供的服務正是由于這里的條件穩定且有保密機制，于是資金也被吸引過來?！贝笮l教授說。

令馬蘭格斯和其他從事類似行業的商人們擔心的是，存款征稅政策將嚇跑俄羅斯資金?！八麄儓猿执婵钫鞫悾瘪R蘭格斯說，“這意味著有些俄羅斯人將離開，我們將在經濟上出現問題。我相信這是一場誰能掌握塞浦路斯天然氣儲備的游戲?！?目前國外投資者對征稅一事作何反應還不明朗，因為有資本管控。

“但我應該補充一下，這不僅僅是經濟上的打擊，”大衛教授說，“長期的影響是在整個國家范圍內對社會造成打擊，這個國家已經經歷了長期的富裕，真正的充分就業、穩定，并且在這些條件下收獲實惠。如果在一夜之間移除所有這些，會形成一系列嚴重的因社會壓力而產生的沖突，并且會在這個島國持續許多年?！?h3>塞浦路斯的未來

在尼科西亞一家旅館工作的米凱利斯·安努已經48歲，他逐漸對歐元區產生懷疑。“我的兄弟是一位建筑經理”， 米凱利斯說，“他的錢就存在即將關閉的大眾銀行。他要損失120萬歐元，他該怎么支付員工們的工資？員工們又該如何生存？”

對塞浦路斯來說，在116億的救助資金中生存下來是足夠的?，F在其他16個歐元區國家答應支援90億歐元，剩下的將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給予。以華盛頓為基地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旨在國際上保證金融穩定，卻因常常帶來反作用而受到指責。他們聲稱只有塞浦路斯采取行動制止超支，降低赤字，并將公司所得稅的稅率從10%提高到12.5%以抵制洗黑錢，救助資金等一系列政策才會落實?！斑@是一個需要塞浦路斯全員付出巨大努力的極具挑戰性的項目?！眹H貨幣基金組織常務董事克里斯蒂娜·拉加德說。

塞浦路斯一度被認為經濟可能因此衰減5%，失業率增加14%，在3月的危機之前，它的經濟的衰退還有望不超過3.5%。但現在，它已經對這座島國的經濟和名譽造成了摧毀。塞浦路斯人不再相信歐洲的借款人?！皬亩韲四莾夯蛟S能獲得更好的幫助，”安努說，“他們（歐洲人）不會正確地處理危機。自上月以來，我們的業務已經減少了40%。其實我們早已看到過德國人怎樣對待希臘。”

在塞浦路斯的救助方案已經有了雛形，以及歐洲央行和歐洲委員會兩個國際組織介入救助資金并簽訂外交備忘錄后，塞浦路斯也做出了承諾。這一協議還未被公之于眾。據塞浦路斯媒體泄露的消息顯示，協議中包含了預算削減及使國有資產私有化。歐洲各國政府希望通過投票和批準之后于4月公布這一協議。

“盡管事實看來，塞浦路斯的情形現在正處于最壞的可能，但這個國家仍然提供了舒適的生存條件，因為塞浦路斯人不會讓這個國家破產，”朗布魯說，“塞浦路斯適合那些享受家庭生活樂趣、有錢人，或者追求美好生活品質的人們。”

遠瞻未來，塞浦路斯的年輕人正努力尋找擺脫危機的方式。有人已經準備好去英國尋求發展，其他人呆在國內為解決問題而奮斗，盡管由于地域原因，機會并不多。“對于想要在旅游行業或者財政部門工作的年輕人，塞浦路斯是一個很好的地方，”英語語言文學學士學位的朗布魯說，“不幸的是，這里已經不再適合新創意的誕生。上一代人那些過時的方法現在已經讓我們嘗到了苦果，希望這個情況以后會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