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娜
照片上的女子,下頜微揚,眉眼高挑,合襯的改良旗袍恰到好處勾勒出纖腰素腕。任性而倨傲的神情中透著幾分不諳世事。她叫張煐,還有一個更為大眾所熟知的名字——張愛玲。
上海繁華的南京西路常德路口矗立著一座7層樓的老公寓,肉粉色的涂層,夾雜著咖啡色的線條,在這座原名愛登堡公寓,后改名為常德公寓的6樓某個帶陽臺的房子里,作家張愛玲度過了其寫作生涯最璀璨的6年光陰,女子張愛玲則在此邂逅了令其糾結一生的曠世愛戀。
公寓玻璃門上有“私人住宅,謝絕參觀”字樣,墻上是余秋雨題字的銅牌,聽說《色戒》播出后,海內外張迷們紛紛前來拜謁,絡繹不絕的“粉絲”令住戶不堪其擾,遂有了此門禁。筆者正在為看不到張愛玲當年最真實的生活格局而微微有些失落,卻又發現在公寓底樓有個叫“千彩書屋”的咖啡書吧,聽說這便是張愛玲最愛的起士林咖啡館的位置。當年,她常在此一邊喝咖啡,一邊寫作。店內裝幀很文藝,很舊上海。小資情調的書籍,懷舊風情的老唱片,金色牽牛花喇叭留聲機,茶水單的中頁勾勒的也是張愛玲的頭像。因為打的是名人牌,便可知里面的飲品并不便宜。我只點了一杯咖啡,隨手翻閱起一本與張愛玲有關的書籍,試圖以一種貼近的方式,與這位海上奇女子一起喝杯下午茶。
她是李鴻章的曾外孫女,貴族家庭的出身、不幸的童年令她養成了乖戾的脾氣以及特立獨行的處世方式;她愛上了花心大漢奸,甘愿為他做小三,卻落了個被無情拋棄的下場;她的作品和衣著一樣在那個年代驚世駭俗,一時無雙。她曾經被舉國批判為文化漢奸,如今又被譽為文藝青年和小資們的精神領袖。晚年的她在大洋彼岸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于75歲孤獨逝于美國的寓所,死后7天才被發現,臨終身穿赭紅色旗袍,凄涼地蜷在地板上遠去。她曾在奢侈糜爛的上層社會輾轉行止,真正地領略了世間的繁華。她的作品,字里行間抖落的都是塵埃氣息,卻又始終保持著一份疏離與凄迷的底色。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書坊里的那架留聲機,依舊放著上海老歌。張愛玲和上海,有著永遠的糾系。在她濃淡相宜的筆觸下,我們總是如同隔著一道櫥窗去窺見這座城市的百態。而她,卻站在這座公寓的六樓陽臺,用孤冷的寫作姿態與她筆下的滾滾紅塵若即若離著,由著時光所打磨出的印痕,觀賞著一幕幕悲喜劇從悄然上演到頹然落幕,末了,關上窗,添上一聲輕嘆。于是,便有了黃昏時那狹狹的里弄,那陳舊而迷糊的月亮,以及如曹七巧、顧曼楨般的女子。
讀張愛玲必須忍受得了她的刻薄,她對人性有著特殊的敏感,在生命為她設計的那“一襲華美”而又“爬滿了虱子”的袍上,總讓人感受到她對生命虛無的徹悟。無法想象她與那個汪偽政權的宣傳部次長的愛情究竟是怎樣蔓生出來,始終站在生活的岸上睥睨這個華麗而蒼涼的世界的女作家終有一天低到了塵埃里,只為著那個“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諾言。雖然開在塵埃里的愛情之花最后證明也不過是剎那芳華,但此后,沒有一個張迷不會背誦這幢房子里發生的一幕幕如戲一般生活的臺詞。于是,總有人絡繹不絕地來,總有人不厭其煩地說。
張愛玲的后半生孤懸海外,作品寥寥,即使在國內她和她的文字被推崇的熱度已超乎人們想象,這位擁有傳奇一生的女作家仍只靜靜地居于大洋彼岸,不愿回頭望一望,一個人度著寂寞的晚年。難怪有人說:“只有張愛玲才可以同時承受燦爛奪目的喧鬧與極度的孤寂。”
如今,張愛玲常在黃昏駐足眺望的那片陽臺已成為如古幽州臺一般的勝跡。拿一本張愛玲的書,去她曾經住過的房子,就如同身在片場,書是旁白,亦是戲碼,剩下癡醉劇情而不肯散場的觀眾,從紐約、香港、臺北,從無數個中國城市來到這里,只為邂逅每個人心中的那個主角。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當我們在這棟平淡的老房子里,努力穿過幕隙的燈線去找尋些什么時,其實只消在一杯紅茶咖啡中輕拂著那些文字,張愛玲便會姍姍而來,輕輕說一句“哦,原來你也在這里”,然后一起在下午茶的時光里慢慢老去。我想,這便是與張愛玲式的“人生的所謂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上”的喜悅相逢了。
責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