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麗
我們家里有一口上了鎖的老式大木箱子。這口箱子,是媽媽上世紀80年代請木匠用我們房后的紅椿木做成的。我們家的很多老家具都淘汰了,但這口大木箱子因為媽媽的堅持一直留著。
一日,因為社區要給60歲以上的人辦養老補助金,需要用媽媽的戶口本,我給在安康的媽媽打電話詢問戶口本的下落,媽媽說戶口本在那個大木箱子里,鑰匙在什么什么地方放著,要我自己找。我笑問媽媽:“你的箱子存著你的寶貝,你不怕我看見?”媽媽許久沒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能有啥稀罕東西瞞著你們?放鑰匙的地方給你說了,你自己看去。”
我打開了母親的箱子,對著箱子里珍藏的寶貝失聲痛哭。
原來,母親一直珍藏的寶貝就是父親開會、出差在外或居家的一沓沓照片,父親曾用過的幾個廉價的公文包;父親的工作筆記、日記本、幾件舊衣褲,一個首飾盒子等物品。看著父親的筆跡,我能想象出父親寫信的神態:“今天正強有戰友來旬陽,正強想要用我的車到車站去接,我沒答應,我能感覺到女婿不高興了,哎,這娃其他方面很好,就是有些好面子,車是公家的,他不理解我,我咋能用公家的車去充他的面子?但我還是希望娃能最終理解我。”
“北望秦嶺不見頭,神思悠悠到化州。村頭白發慈母淚,問兒未歸有幾秋。”這是父親在日記本里寫下的一首詩,有些字用筆很重,有些字只是淺淺的墨痕,遠在“關中”華縣一個人獨居的奶奶,是父親溫暖的想念,亦是父親心里的一根刺吧?
那個長方形的首飾盒子應該裝著父親送給母親的綠松石項鏈,那是父親在白河縣開會時買的禮物,回來送給了母親。父親當時說:“這是我送給你媽的,你們誰都不能問你媽要,一直都想給你媽買個金項鏈,可你爸一直都沒錢啊,將來有錢了一定給你媽買條黃金項鏈。”而如今,父親唯一許諾給媽媽的那個心愿,因為疾病的肆虐終是成了空。
父親在世時,從未見過母親和父親有任何的親昵舉動,母親和父親在家里互相的稱謂也都是“哎”,誰“哎”一聲,彼此都知道是在叫對方;也有爭吵,只是母親動怒,父親很少還擊。母親是個急性子,父親做事卻很沉穩;母親是個完小畢業的家庭婦女,父親是個愛看書,會識譜,會吹笛,會說“爸愛我娃”的人;母親是陜南山區的,父親是關中平原的……糧食緊缺的那些年,在父親回家的日子,母親總會給父親烙上幾個夾著韭菜的鍋盔,怕父親喂給我們,總是提前叮嚀我們不要父親給我們喂……他們,默默地相互愛著。
父親離世8年了,媽媽沒有我們期望的日漸接受父親不在的日子,反而變得尖銳、倔犟、憂郁,而且脆弱。媽媽是個典型的家庭婦女,她生活的全部就是她的丈夫、我們姊妹仨,多了,少了,對于她都是沒法接受的。她就是活在原來的生活里,不肯、也不愿意安心面對現在父親不在的生活。我們心疼,卻不知怎樣才能讓她快樂起來。
原來,父親和母親對彼此的愛,是不需要說的,那相濡以沫的愛早已經融入生活的細枝末節里。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