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見微笑

王欣

太多太多的回憶，珍藏在那個燕舞柳搖、草長鶯飛的春光里。多么懷念母親佇立在陽臺上，望著我蹲在草地上的樣子呀！

陽臺后面的草地很大，很開闊，是我童年的樂園，只要天氣晴好，總能見到我和小伙伴們奔跑嬉戲的身影。聽小伙伴們說，草地里有小雞最愛的白色蟲子，我便發動他們刨草，給小雞找蟲子。小雞總是在身邊尾隨著，我撥開草叢，用力地連根拔起，白色蟲子常常在出現的一瞬間就被小雞敏捷地啄出來，消滅掉了。那段時間，我常常坐在課堂上幻想，小雞該挨餓了，我要飛奔回去給它找食。母親一直勸慰我，說小動物有自己找食的本領，可我總是想親眼看著小雞美美飽餐一頓才安心，于是，每天放學第一件事是給小雞喂食，剁了菜葉，和小米和在一起，蹲在草地上看著它嘰嘰咕咕地啄完滿滿一盆，然后看著它在草地踱方步似的走來走去。夜趕在太陽下山前，急匆匆張開大網，催促著我和小伙伴們回家，母親站在陽臺上喚著我，我回頭看見她親切的微笑。

我念書的學校離家不很遠?？傄詾槔蠋焸冋螌W習也要集合、排隊，然后手背后端著上課，也覺得班主任是個神秘人物，可好奇心只在周三早晨作祟，不過在腦海里一晃，便被自由的遐想給填滿了。不遠的草地上，飛舞著成群的蝴蝶，金燦燦的黃蝴蝶，白熠熠的銀蝴蝶，五彩霞衣的花蝴蝶，捉蝴蝶成了午后最美妙絕倫的游戲。那時我有個夢想，要捉許多蝴蝶帶回去，讓它們在家里翩躚起舞，我躺在床上悠閑愜意地欣賞著它們的舞姿，可至今，這個美麗的夢都沒有實現。那些蝴蝶全都過不了一晚就香消玉殞了，我再也不忍心捉它們的同伴回來，重演悲劇了。母親也再沒有看見我捉一只蝴蝶回家，只是偶爾站在陽臺上好奇地觀望。她不在陽臺上時，我也會下意識會向那里瞥一眼，尋覓溫暖。

死去的蝴蝶被母親收集起來，夾在書里，我從不敢翻看，不愿直面它們冷冰冰地躺在紙上，書里就好像寫滿了那些美麗身影的悼亡詞，傷疤一樣烙印在幼小的我心靈深處。沒過多久，母親拿來木盒，把它們一只一只釘在里面作了標本。參觀植物園，我最厭惡進蝴蝶展室，那一個個鮮活靈動的身影都是硬生生捉來，桎梏住它們曼妙的舞姿，供人們欣賞的，我不忍去追逝它們慘淡的芳蹤。每每回想蝴蝶之死，我總是天真地自責，而一想起母親站在陽臺上望著我捉蝴蝶的樣子，就慰藉了許多，這無聲的鼓勵是母親傳遞給我的心靈感應。慢慢地，我發覺做成標本的蝴蝶也很動人，是一種靜態美，我開始懂得死亡的意義，它是一種存在方式，是作為生的對立面，襯托人類美好生活，是珍重生命，永恒而無畏的告誡。

過了許多個春天，眼前飛過無數精靈般舞動的蝴蝶，它們飄逸的身姿忽起忽落，即使近在咫尺，我也只是脈脈地注視著，欣賞著，我知道，大自然的美和人類的愛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我曾經自私地據為己有，扼殺了美好卻沒有勇氣面對，比起那些可愛的生靈，不能承受生命之輕的又何止我一人，接受或面對美的幻滅，是選擇了高尚，生命也因此才獲得了尊重。

春天里的薺菜瘋長，拿著小鏟，拎著提筐，蹲在草地里，我琢磨起挖薺菜的營生，可常常挖回去的是些不知名的野草，這可給母親平添了又好笑又幸福的擔憂。站在陽臺上，她喊著我，叮囑辨認薺菜的要領，我回頭，看見母親親切的笑容。

總算挖到了又長又粗壯的薺菜回家，母親卻說開了花的薺菜不可以吃，而我也不解人們為何要采開了花的油菜、槐花、菊花。

終于，挖來一大筐“合格”的薺菜，脆生生、綠油油的，惹人眼目，父親搬了小凳坐在陽臺上悠閑地擇揀著，那份得意勁兒，給了我莫大的鼓勵，也暗暗計劃下一次“行動”。

我在暮春的溫柔里，期盼草地間的夏蟲吟唱；在盛夏的清涼里，等待在草叢上秋蟀的鳴叫；在金秋的熟釀中，守望草地上覆蓋的皚皚白雪，這片草地充滿了誘惑。

我在大地的心窩里奔跑，泥香夾雜著花香悄悄彌漫。和父親聊天母親，透過紗窗望見小小的我。

我回過頭，也看見了正在微笑著的母親……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