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克其事

楊春賢

我一向反對在家里養狗，既不衛生，又擔心狗會咬人，可這次在外甥女家看到她養的“金毛”，我的態度居然發生了動搖。

幾天前，我乘動車去看望遠在外地的大妹，我們都已年屆古稀，咀嚼著童年的故事和那些風生水起的日子，別有一番滋味，暮年親情愈顯彌足珍貴。

大妹有三個兒女，小女兒劉敏在新疆工作，大女兒劉靜、兒子劉健和她同在一座城市。在大妹家玩了兩天，她力薦我到劉靜和劉健家看看。

“不過，劉靜家養了只大狗。”大妹說。她知道我怕狗，何況還是只一米多長、身材高大的“金毛”。

“那我不去外甥女家了。”我的態度不容置疑。我說，住在城市，不比農村，沒有單獨的狗舍，狗在家里拉屎撒尿，多臟啊；再說萬一被它咬傷，不論是外人，還是家人，豈不后悔不迭？

“是啊，我和她爸爸、她弟弟都反對她養狗，”大妹無奈地對我說，“每次說起讓劉靜趕快把狗處理了，她都一聲不吭，和她女兒航航一起不停地抹眼淚。”

我本能地感覺這里面似有什么難言之隱。

“不過，魯克不咬人，它很聰明，也很懂事。”魯克是劉靜的女兒航航給狗起的名字。大妹不無愛憐地說，劉靜每到周六回來看望我們時，都帶上魯克，我一說要去倒垃圾，話音剛落，魯克就會意地把垃圾袋迅速地叼起來，走到門口準備送下樓去。

特別是那次意外的驚喜，魯克成為大妹津津樂道的談資。

有一天，大妹去超市買鮮奶，交上100元，找回85元。回到宿舍，在大妹掏鑰匙，開單元門時，不慎把85元掏到地上。魯克遠遠地看到跑了過來，見大妹走進門去，它被關在門外，便把錢叼到矮樹叢里藏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遛狗時，魯克徑直奔向矮樹叢，匍匐著鉆了進去，找出85元，然后慢慢退出來，顛顛地叼到大妹面前。

“它從哪弄來這么多錢？”大妹有些吃驚。

劉靜若有所思：“對別人的東西，魯克一向視而不見，不予理睬的呀。”正在納悶時，劉靜腦子突然一轉，提醒媽媽：“昨天你買鮮奶找回來的錢呢？”

大妹一掏口袋，空空如也，這才弄明白了原委。

這家伙的確聰明，大妹講得活靈活現，我聽得津津有味。

我終于忍不住想去看看魯克。

晚上，我和大妹一家人在飯店用過餐后，劉健開車送我們到劉靜家。大家剛走上2樓，就從4樓傳來了狗叫聲。

“舅姥爺，那是魯克聽到了我和媽媽熟悉的腳步聲，在上面歡迎我們呢。”航航告訴我。

“大舅，魯克很溫順，金毛這種狗至今還沒有攻擊人的記錄。”劉靜顯然是在安慰我。

待我們登上4樓，劉靜打開門，魯克用力地搖著尾巴，一下就撲到她身上，然后又沖出屋子，撲到航航身上。

“好了好了，進去吧！” 航航和藹地說著，回頭看看我，“它一天沒看見我和媽媽了，這是友好親熱的表示。”

我們說著話，魯克早已乖乖地回到屋內。

見魯克在客廳里來回走動，航航便說：“魯克，坐下！”

機警的魯克當即就地坐下，不動。

我在沙發上坐定，仔細地觀察起它來。它的體格渾厚健壯，足有六七十斤，一襲的金黃毛發光澤華麗，神態機靈自信，耷拉著兩只耳朵，一副聽話的樣子。“金毛”原產于英國，多被用作導盲犬，貌似威風，其實很溫順。

大家的話題很自然地圍繞著魯克的來龍去脈和它的不俗表現展開。

原來外甥女劉靜的丈夫因病不幸英年早逝，劉靜一直走不出痛苦的陰影。其時，女兒航航考上了大學，離家到南方求學。劉靜一個人在家，晚上經常做噩夢，半夜突然醒來，漫漫長夜不免會感到孤單、害怕。那是一段陰云密布、不敢碰觸的時日，不定什么時候，隱忍的濃云就會凝成抑制不住的悲痛，在心里流血、流淚。

劉靜細心的女兒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在外地上學，總是放心不下媽媽。那年暑假，航航喜出望外地從同學家抱回剛出生的魯克，讓它陪伴媽媽度過那些蒼白的日子。魯克不負重托，迅猛長大，等航航寒假回來時，它已身強力壯、十分魁梧了。魯克除了可以排解媽媽抑郁的心情，每天晚上都堅守在媽媽的臥室門口，保護著媽媽，不辱使命，恪盡職守，讓媽媽過得安寧，睡得踏實。每當寒暑假回到家里，聽媽媽說起魯克的故事，航航都會由衷地感謝魯克，其中不乏心靈的震顫，也有情感的奔涌。去年7月航航大學畢業，因為成績優異，被安排在設計院工作，意外地和媽媽成了同事，母女兩人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媽媽心頭的烏云終于散去。

“可以說，魯克已經出色地完成了它的使命。”我看看外甥女劉靜，再看看她的女兒航航，我很想當面聽聽她們的意見。

航航胸有成竹，不以為然：“舅老爺，現在連我也受到了魯克的保護！”

這事就發生在最近，晚上航航出去遛狗，碰上一個小流氓，那家伙有些肆無忌憚，遠遠地就開始挑釁：“美女，我想過去親親你的臉。”

航航裝作沒聽見，目不斜視，不動聲色。

可那潑皮不依不饒，待愈走愈近時，仍死乞白賴地說：“美女，我想親親你的臉。”

航航心里掠過一絲膽怯，隨即提醒自己一定要鎮靜。看實在躲不過去了，便果斷地做出應對的策略，待小流氓快走到眼前時，航航低沉地爆發出一聲：“魯克，上！”

“汪，汪！”魯克撒開腿，怒吼著沖了上去。即使魯克不咬他，也足以使他遭受巨大的威懾。

那小子大驚失色，哪里還敢造孽，調轉身子，抱頭鼠竄。

大家聽了，頓時哄然大笑起來。

“與狗相處的時間長了，必然會產生感情，”我說，“就是養狗太臟，又拉又尿的。”

“魯克從來不在家拉尿，”劉靜接過話題，“每天早晚遛狗時，它就在外面解決了。”

劉靜深有感觸地說，魯克非常乖。有一次早晨遛狗時，她發現魯克拉肚子，以為回家給它吃上藥就好了。不料，半夜3點左右，魯克不停地抓撓她臥室的門，過去從未發生過這類事情，劉靜披上衣服，打開門，問它有什么事？魯克哼哼唧唧地跑到屋門口，意思是要出去，接著跳起來，伸出前爪去夠放在冰箱頂上拴狗的皮帶。劉靜納悶了一陣，突然想起，早晨它拉肚子，是不是現在還沒好？于是急忙穿好衣服，帶它到院子里，果然是拉肚子。

“它是實在憋不住了，不然，它不會半夜來打擾我的。”劉靜的語氣中充滿了對魯克的理解。也解開了我心中一直糾結的疙瘩。

“魯克已經成了我們家中的一員，常常會帶給我們一些驚喜，增添一些生活情趣。” 航航舉例說，早晨遛狗時間比較緊，有時魯克耍賴不想回家，我說：“魯克，我們上班要遲到了！”它特別懂事，立即乖乖地往家跑。

我聽出了航航的弦外之音，嘴里說魯克耍賴，其實心里是在說它可愛。

看過劉健的家，他開車送我們回去。一路上，魯克勾起了我許多思索，是啊，動物也是我們的朋友，其實魯克早已融入了劉靜她們的生活，并且成為患難之交，它保護你，你愛護它，彼此相互關照，和諧相處。“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魯克的忠誠和友善，成為劉靜母女兩人心底永遠無法抹去的記憶。然而，如果你不需要它時，就無情地遺棄它，似乎太自私、太功利、也太不人道。

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每次大妹一家人批評劉靜養狗，讓她把狗處理掉時，她都一聲不吭，并且和航航一起不停地抹眼淚了。

見識了魯克，一下子顛覆了我之前對狗的偏見。

責任編輯：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