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建偉
從小到大,魚好像都認識我似的,愛吃鉤,愛逃,逃得轟轟烈烈,一條也不剩。更可氣的是后來,有些魚竟然吃得理直氣壯起來,反復吃魚餌,反復逃跑,每次都假模假樣掙扎,再一臉壞笑著跟我說“拜拜”。唉,窩囊!
這年夏天,我自感釣歷頗豐,再說魚已換了七八代,沒有幾條認識我了,就和一干人等驅車大海邊,雄赳赳地去海釣。忽地,就想大海里的咸水魚,跟認識我的淡水魚不屬于一個水國,等于說,所有的咸水魚都不認識我?!肮?,一高興,忘了車外的桑拿天,迎著小車的空調風老打嗝兒,美得冒泡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王老幾了。
我們乘船出海。上午9點,駛近一片無人島海域,停了船,熄了馬達。船家二男,中年老年,皮膚黑紅,說話間,開始給我們分發東西,有漁線、魚鉤和魚餌,但沒有魚竿、魚漂,為什么呢?一人說,海上風浪大,要魚漂沒有用。一人說大海里的魚個大、勁大,容易把魚竿折斷,全憑手感。我們不信,卻一個個遲疑著接過了漁具,在船四周各自尋找釣魚的位置。兩個人也不管別人信不信,發完以后,就坐在船尾抽煙聊天,時不時地偷看我們海釣。
我是最后一個上陣的,要漁具,要魚餌,問要領,問得兩個人都不耐煩了,還問:“我笨,能釣到海魚嗎?如果釣到最大的魚,有多少斤?”兩個人面無表情,自顧自地抽著悶煙,半個字都不吐。正郁悶呢,有一女的驚呼一聲,一條四指長的老虎魚飛出了水面,一個說:“你看人家,不是釣上來一條了嗎?”我的心一涼,才不足三兩重啊!可是一想,只要今天能釣到它,哪怕一條也算我破紀錄了。又想,說不定我釣的個頭比她的還要大,干嘛不甩鉤一試?手哆嗦了幾下,線就甩出去了。比起他們來,我甩得不專業,線有點偏向船邊,要是再甩遠三米就好了。不過,漁船雖然停止不動,但并不是一點都不動,船身隨著海浪還是有一點點移動的,這樣的話,線和鉤與船身的位置忽遠忽近,就不是什么問題了。
我緊緊盯著線的晃動,發現不靠譜,立即拉了拉那線,直到左手感覺到線的重量存在時,方才停止了拉的動作,傻乎乎地等著魚們上鉤。等待是一項功夫活,我想世上除了談戀愛,沒有誰愿意忍受它的折磨。好在我正昏昏欲睡的當兒,感覺魚鉤好像動了一下,我頓時一個激靈,兩眼瞪得賊大,一萬條神經集中在了那根線上,可,什么動靜又沒有了。我有點懷疑剛才是不是幻覺,懷疑下面的魚認出了我,這,距離故鄉幾千公里,怎么可能呢?等,哪怕傻等,也必須一心一意地繼續。終于啊,老天爺開始保佑我了:魚鉤竟然動了起來!而且是連續在動。看樣子,下面的魚不止一條,不止一斤二斤的,是很多很多條呀!它們,是不是正在開會研究我的魚餌好不好吃?怎么個吃法?是男讓女、老讓少,還是大讓小?哎呀,說不定,下面圍觀的,不僅僅有海魚,還有海螃蟹、章魚、烏賊,還甚至有大海蝦……萬一它們上鉤的話,我能拉得動嗎?要不要中年船家幫忙呢?
胡思亂想中,魚跑了。拉上來一看,魚鉤上空空蕩蕩,鉤和鉤的叉開處,沾了一滴水珠,像玻璃一樣透明,很好看。但,我看著卻感覺一點也不好看。那人安慰我說:“第一次海釣嘛,大部分都跟你一樣。”心這才舒服好多。重新鉤上魚餌,朝老位置甩線,這次,明顯比上次甩得遠一點點。
也許是哪個小精靈嘗到了甜頭,剛過十秒鐘,線就開始搖動了,很重。“肯定是一條大魚!至少二斤!不能讓它跑了——”我一邊斬釘截鐵地想,一邊火急火燎地拉線,拉的過程中,感覺勾上的東西很重,立馬心花怒放起來!等拉出水面一看,原來是一團條絨狀的草綠色垃圾!一時,船上響起了稀稀拉拉的嘲笑聲,聲音雖小,不過很刺耳。老年船家卻說:“兄弟,快要看到‘海上日出了,你只有半步之遙——加油!”這話聽起來,如同自己睡覺、別人送枕頭,兩好歸一好,就是舒服。
就有了第三鉤,也是十秒鐘過后,線就晃動了,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手就感覺猛地一沉,魚咬鉤了!“你還等什么?”有人圍觀,比我還心急。我就開始往回拉線,緩慢地拉,一寸一寸地拉,魚在拼命掙扎著,我變得更加萬分小心,生怕到手的鴨子飛了!拉著拉著,線不再掙扎晃動了,看來這條魚已經不再做垂死掙扎,屈服于我了。魚的心理跟人的心理相差無幾,“胳膊擰不過大腿”,有意思。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這條魚竟然跑了!鉤上只剩下半塊魚餌,好像被某個調皮鬼在一個饅頭上胡亂咬了幾口,就扔下不吃了。我非常生氣,這家伙不是鋪張浪費嗎?老年船家告訴我緣由:“魚可能在拉線的半途中,掙斷了上嘴唇,也可能是斷了上鼻梁,才逃跑了?!蔽覇柪先思遥骸八惶蹎??”老人反問我:“是嘴疼一下重要,還是它的小命重要?”我說:“怪不得小家伙這么聰明哩。”
接下來的第四鉤、第五六七八九鉤,我的魚餌都被魚早早吃掉,成功逃走,再返回重新吃鉤,繼續逃走,太不像話了。中年船家說:“你看看你,也不知道究竟是釣魚的呢?還是喂魚的呢?”我說:“它們好像都認識我?!敝車魂嚧笮Γ搽y怪,人人都有收獲,多的釣12條,少則2條,我納悶,也不知他們是怎么釣上來的。說說笑笑間,漲潮了,魚越來越少,都跑向深海去了,游向了未知的深海世界。就收了線,就總結起整個上午的戰利品,竟有一桶半的大魚小魚,老虎魚居多,也有一些白肚皮、長身段的小魚,重三兩四兩的,有人建議午餐時紅燒,有人說做成椒鹽魚,還有的說做湯、白灼好吃,中年、老年兩個人不停地說“好”,因為大家這一鬧,他們又有了午餐這一頓的生意可做。
這天的午餐,在無人島不遠的一家海上餐廳,水波蕩漾,人也蕩漾,具體都吃的些什么,我們都說不上來了,無非是蝦兵蟹將、大魚小螺,味道那叫一個鮮、一個嫩啊。我們吃剩下的魚骨蟹殼之類,包括什么湯湯水水,都被餐廳老板倒進了大海里喂了蝦兵蟹將,他們連刷鍋碗盤子筷子都不用洗滌劑,直接拿海水一沖一刷,干凈,環保。其實,他們把蝦兵蟹將當成了親人,他們愛它們??!
難怪我總也釣不上魚,原來這些魚在數十億年以前,不僅認識我,還知道什么人跟它們最親,什么人跟它們一樣善良。
傳說,魚是大海的孩子,我們也是大海的孩子,都是海底世界里一群群最善良的孩子。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