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詞“罷了”的情態意義和話題標記“罷了”

摘要：本文主要探討現代漢語語氣詞“罷了”的情態意義和作為話題標記“罷了”的用法。當語氣詞“罷了”出現在語篇中時，它不表達命題意義，只表達情態意義，其核心意義就是說話人持保守、謹慎的態度將某種客觀事實或情況說小。語氣詞“罷了”還可從轉折關系復句中的分句句末發展為話題標記，這與轉折復句的話題——述題結構有關，也是漢語句末語氣詞與話題標記密切相關的又一具體例證。

關鍵詞：“罷了”；情態意義；話題標記；轉折復句；語法化

一、語氣詞“罷了”的相關問題

現代漢語里的語氣詞是表情達意的重要手段之一，僅就普通話而言，能夠列出來的語氣詞就有很多，例如：啊（包括變體形式“呀、哇、哪”等）、啦、嘛、呢、吧、唄、吆、嘿、啵、嘍、嘞、喲、喔。[1]不同的語氣詞蘊含著不同的意義。“罷了”是現代漢語中典型的陳述語氣詞，雖然學界已對語氣詞“罷了”基于不同的理論背景，從不同的角度進行過分析，但并沒有對“罷了”的情態意義以及它從語氣詞向話題標記轉化的語法過程完全揭示出來。方緒軍（2006）探討了語氣詞“罷了”和“而已”在句法環境和表達語氣意義上的傾向性。認為“罷了”常表示“純粹、完全屬于某種情況而非其他”的意味，有時表達說話人對某種情況不滿、輕視或否定的主觀態度。[2]盧玉波（2007）則以《西游記》為基本語料，對作品中“罷了”、“而已”的使用情況進行分析歸納，指出“罷了”更適合表示“僅止于某種情況，而非其他”的意味，用在句尾，對整個句子所表示的意思起減輕、沖淡的作用。[3]劉志遠、劉順（2012）通過對“罷了”詞匯化過程的考察，認為語氣詞“罷了”是連動關系的動詞組合“罷了”語法化和詞匯化的產物。在明清時期，“罷了”成為語氣詞，開始有了語氣意義。[4]我們將以前人的研究為基礎，分析說明“罷了”作為語氣詞，表達什么樣的情態意義，在轉折復句的話題——述題結構中，“罷了”如何從語氣詞成為話題標記。

二、語氣詞“罷了”的篇章分布

當“罷了”出現在篇章中時，我們認為“罷了”的分布情況主要有兩種：一是轉折復句后一分句的停頓處，其后還有相關的敘述內容。即“罷了”在句中的情況。二是轉折復句的后一分句句尾，即“罷了”在句末時的情況。

1.轉折復句后一分句停頓處的“罷了”（“罷了”在句中的情況）。（1）雖然經過一年的學習，我各方面的素質都提高了不少，在導演技巧上更是進步了許多，現在回過頭來再看當初拍的那部所謂的“紀錄片”，我覺得那不過是小兒科罷了，哪里好意思在高手如林的電影學院顯擺。（《中國北漂藝人生存實錄》）（2）盡管北京的立交橋也有以企業命名的，如燕莎橋、四通橋等等，但那不過是企業投上一定的贊助，由政府命名橋罷了，并未向海內外公開拍賣。（1994《報刊精選》）例（1）、（2）中的“罷了”是用在轉折復句后一分句的停頓處。在結構上，兩句中的“罷了”出現在轉折復句后一分句中時，都對句子的意思起到了緩沖的作用，從而將句子的意思以較為委婉的方式表達出來。

2.轉折復句后一分句句尾的“罷了”（“罷了”在句末的情況）。（3）月球對地球的潮汐作用，不只局限于海洋，它也可引起地殼和大氣的潮汐。只不過地殼的潮汐甚微，人們注意不到，而大氣的潮汐人們又感覺不到罷了。（《中國兒童百科全書》）（4）對于為什么能夠在第一盤里連追6局，大威廉姆斯表示，她其實沒有使用什么特別的戰術，只是耐心地與對方周旋罷了。（2004新華社新聞稿）以上是“罷了”用在轉折復句后一分句句末的情況。當“罷了”用在句末時，分句間意義上的相對往往不那么明顯，轉折語氣較弱。事實上，“罷了”經常與轉折關聯詞共現，它可以出現在有轉折關系的上下文中。在有轉折關聯詞的復句中，“罷了”可以加強句子之間“純粹或完全屬于某種情況，而非其他”的表義傾向；在無轉折關聯詞的復句中，“罷了”能夠較為明確地表示分句之間的轉折關系。如例（5）：（5）陶侃叫住他問：“你拔了這顆稻子，干什么用？”那個過路人只好實說：“沒有什么，順手拔一點玩玩罷了。”（《中華上下五千年》）例（5）中，分句間沒有轉折關聯詞出現，“罷了”雖然轉折意味不是很重，但卻能夠使分句間的意思明顯相反。

三、語氣詞“罷了”的情態意義

語言中的表態成分包括三大類：第一類叫作直陳情態，跟說話人對非命題部分的主觀態度有關，在漢語里可以通過“語氣”范疇來表達；第二類叫作事件情態，跟說話人對事件事實的認識有關；在漢語中能通過情態動詞、動詞本身及動詞的附加成分來表達；第三類叫作能愿情態，跟說話人對命題的主觀判斷有關，漢語里可以通過能愿動詞來表達。[5]通過對語氣詞“罷了”所在語言環境的分析，我們認為“罷了”所表達的情態意義屬于直陳情態。漢語存在直陳語氣，同時也不乏直陳語氣標記。[6]由此可知，“罷了”在語篇中不是可有可無的，它表達情態意義，是說話人的一種主觀態度，它的作用是其他語氣詞不能替代的。

1.“罷了”強調陳述內容中的部分信息。陳述是一種“提供信息”的言語行為。[6]（Halliday，2000：68；WilsonSperber，1988；Leech，1987：459；梅廣，1996；強星娜，2008：57）此類“罷了”句是指說話人根據自身所了解的情況向聽話人說明或闡述一件事時對陳述內容的部分信息予以強調，希望能引起聽話人的關注。

2.“罷了”反映不滿、否定、輕視、諷刺的情緒。說話人對外部世界進行概括、判斷、推理時，發現符合客觀規律的事實，并沒有引起他人足夠的關注，甚至說話人對他人及自身所抱有的“真誠”態度也產生了懷疑。這類“罷了”句的情態特征正是說話人對某種客觀事實或觀點沒有被引起高度的重視，而產生的沮喪、不滿。（6）爆炸過后的巴格達街頭并沒有呈現出記者想象中惶恐、冷清的緊張跡象。26歲的出租車司機薩巴阿說，一年以來，伊拉克人早就對爆炸習以為常，當天只不過是又多死了10個人罷了。（新華社2004年新聞稿）（7）近5億歐元的罰款，讓人在吃驚之余，也感嘆著歐盟委員會的勇氣。不過，對于被罰的美國微軟公司來說，這只是九牛一毛罷了。5億歐元，不過是它兩周的利潤，對于這個擁有500億美元的龐然大物來說，錢比水來得還容易。（新華社2004年新聞稿）說話人認為所陳述的內容按照預期的心理期待理應引起相關者正常、理性的情緒呼應，可是相關者卻并沒有遵循說話人既定的思維模式，對陳述的客觀事實給出了特定的想法，甚至是相反的意見。這兩種相互矛盾的情況就使說話人產生相關的負面情緒。上述兩例中爆炸、死亡的常態化與本應惶恐、緊張的局面，巨額罰款與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的小數目都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使說話人的心理預期和現實情況之間產生了矛盾，隨之也帶來了不滿、否定的情緒。

3.“罷了”表達容忍、包容、委婉、謙虛的態度。人際交往，尤其是言語交際，是雙方為了實現一定目的而展開、推進的一個互動參與過程，其間離不開說話人對語言形式與策略的選擇，以實現推進話語進展或“以言行事”（saying-doing）的作用。說話人在表達信疑態度時，不管是陳述句還是祈使句，如果口氣很肯定，聽話人就無法參與進來，無法推進話語繼續發展。[7]“罷了”的使用增加了說話人對陳述內容中部分信息的主觀情態，同時也起著緩和語氣的作用，通過削弱、消解對聽話人的挑戰性，以避免某一些言語行為可能產生的負面效果，增加了與說話人商榷的空間。

四、語氣詞“罷了”的原型情態意義

語氣詞能夠反映說話人的意愿和心態。因此，在研究語氣詞的情態意義時，應該認為語氣詞有一個核心的原型情態意義。當原型情態意義作用于語境中時，就會產生不同語境下的情態意義。“罷了”的情態意義共有三種，我們根據最大共性歸納法的原則，認為每種情態意義都包含有相同的因素。通過對“罷了”情態意義共性特征的抽取，我們歸納出語氣詞“罷了”在情態上的共同特征是：“把某種客觀事實或情況說小”和“保守、謹慎的感情態度”。運用義素分析法的形式描寫如下：一是說話人對陳述內容的態度都具有[+把某種客觀事實或情況說小]的特征；二是說話人對聽話人的態度都具有[+保守、謹慎]的特征。因此，“罷了”的原型意義就是說話人持保守、謹慎的態度將某種客觀事實或情況說小。當“罷了”進入特定語境中時，原型情態意義中的核心義素全部或部分地發生作用，使含有“罷了”的句子呈現出不同的情態意義。

五、轉折關系中的話題——述題結構

Haiman（1978）[8]主要從形式標記和語義內容兩方面論證了小句作話題，認為條件小句是（或僅僅假定為是），說聽雙方共享知識的一部分，它被選來構成下面的話語框架。漢語語法學界，則將小句與話題關系的探討集中在了復句中的條件假設分句問題上，徐烈炯、劉丹青（2007）[9]進一步明確了漢語中充當話題的分句和小句之間概念含義的不同，認為分句式話題，就是說充當話題的成分在意義是跟述題之間有分句之間的邏輯關系，形式上則是一個小句。綜觀上述研究內容，我們需了解彼此之間的關系：

1.不同語法研究者立足的語法研究標準也有所不同，Haiman所談到的條件小句大體相當于漢語語法中稱為條件句和假設句的分句。[9]

2.對條件句的認識不能混同于一般語法教材上所提到的條件關系復句，兩者之間表述的內容不同。本文以徐烈炯、劉丹青兩位學者的研究思想為基點，進一步分析認為條件句實則囊括了現代漢語中表示轉折關系、條件關系、假設關系、因果關系、目的關系的復句。探討分句式話題，主要涉及到了條件句。[9]由此可見，在漢語中，表示上述五種關系的復句應該存在話題——述題結構。目前，已有學者探討了假設關系、因果關系復句中的話題——述題結構及相關的話題標記。本文擬討論轉折關系中的話題——述題結構及語氣詞“罷了”在轉折關系中具有話題標記的功能。轉折關系中的話題——述題結構在較早的漢語中是能夠找尋得到的。徐文、劉文（2007）簡要討論了話題標記和條件句標記合一的問題。以明代正德年間白話部分出現的“呵”為例，說明“呵”的位置在名詞性話題和分句式話題后，它的后面必然有述題。我們引其中一例：（8）國王聽得，和都彌說：“雖是貞節的婦人呵，暗地里巧言啜賺呵，便動淫心。”（《訓世評話》）此例中，“呵”連續出現在了名詞性話題和分句式話題后。[9]這一點卻不是我們關注的重點，我們發現上述例句具有明顯的轉折關系，這就印證了前文所提到的轉折關系復句中應該存在話題——述題結構。同樣，在現代漢語中，話題——述題結構也明顯地存在于轉折關系的復句中。如下面兩例：（9）雖然有八輛大卡車，我看今天下午拉不完。（10）麻雀小，可五臟俱全。例（9）（10）是典型的轉折關系復句，兩例中的前一分句都是聽說雙方可以共享的已知信息，而例子中的后續成分也就是述題部分。話題和述題之間有明顯的語義關系，述題圍繞話題建立內容的相關性。例（9）中，以“有八輛大卡車”為話題，述題部分雖然和話題沒有直接的語義關系，但我們通過背景知識了解“卡車”和“拉不完的東西”之間是有聯系的，話題結構的相關性就此建立。例（10）中，話題的起點是“麻雀小”，話題談論對象明確之后，陳述的內容也就落在了“可五臟俱全”上，這是述題圍繞話題展開的內容，決不能省略述題讓話題單獨存在。

六、話題標記“罷了”

語氣詞“罷了”是在轉折關系復句句中停頓處的位置上發展出了話題標記的功能。“罷了”的話題標記性主要體現在：一方面“罷了”能引進話題，強調作話題的對象是談話雙方都知道的已知信息，還能間接激活相關信息，使之成為話題；另一方面“罷了”在標記了話題成分后，還可以預示述題成分的出現，提醒聽話者注意。如：（11）縱觀目前遍布全國的數以百萬計的大小不一的公司和600多萬家企業，又有幾人分得清公司和企業的區別？公司和企業在人們的眼中只不過是進行注冊登記時可供選擇的兩個詞兒罷了，至于它的真正內涵，它所要求的行為規范、管理規范，一邊歇著去吧。（1994年報刊精選）本例中“罷了”加在上句所提到的非話題成分“公司和企業”后，是聽說雙方共享的信息，這樣就突出了已知信息的話題性，表明非話題成分“公司和企業”在“罷了”出現的此處是可以充當話題的。這類信息充當的話題就是由“罷了”直接激活的話題。在研究中，我們進一步發現：話題標記“罷了”雖然多出現在表轉折關系的分句式話題中，但也可出現在一些光桿名詞后，即能放在漢語類指成分之后，標記其為話題成分。“罷了”作為話題標記的語法作用更強。比較下面例句：（12）兩個那么年輕的女孩子來到定坻鄉下，而當地農民對她們的舉動不以為然：小女孩子的新鮮，等新鮮過去她們也就回去了。（注：例子稍作改動）（13）兩個那么年輕的女孩子來到定坻鄉下，而當地農民對她們的舉動不以為然：小女孩子的新鮮罷了，等新鮮過去她們也就回去了。（1994年報刊精選）例（12）中，稍作改動的句子本身是合法的。“小女孩子的新鮮”是類指成分，因為類指名詞短語可以帶有定指示詞“這”。“小女孩子的新鮮”就可成為“這小女孩子的新鮮”它不但能用在句首，其后還有了明顯的停頓，這都顯示了明顯的話題性質。具體來講，本句的類指成分“小女孩子的新鮮”是拷貝式話題。例（12）中，“罷了”已不僅是停頓的物化，它實際上具有了專門話題標記的屬性，當其出現在句中時，更加凸顯了前面成分的話題性。

七、小結

本文重點考察了現代漢語中較為常見的語氣詞“罷了”，得出以下結論：

1.當語氣詞“罷了”出現在語篇中時，表達一定的情態意義。“罷了”的情態意義包括：（1）純粹或完全屬于某種情況，僅此而已。（2）說話人對某種情況的不滿、輕視或否定。（3）說話人對某種情況的建議和包容。其原型情態意義就是說話人持保守、謹慎的態度將某種客觀事實或情況說小。

2.“罷了”從語氣詞向話題標記的語法化，和其特有的篇章分布、話語功能有關，并且與轉折復句的話題——述題結構特征最為密切。目前，“罷了”充當話題標記多出現在分句式話題中，其話題標記的專用性還有待進一步發展和增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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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Haiman.Conditionals are topic[M].Language，1978.

[9]徐烈炯，劉丹青.話題的結構與功能[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作者簡介：劉菲露（1980-），女，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奎屯市人，助教，碩士，陽泉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現代漢語語法和英漢對比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