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氓》人物命運淺探

《詩經·氓》這首詩，有諸多研究文章。大多認為女主人公是一位棄婦，自敘了從戀愛、結婚、受虐到被棄的全過程，深刻反映了當時的婚姻制度對女子的壓迫與損害，也生動形象地反映了那個時代女子在婚姻、家庭中處于被動低下的地位。這些評析，都將女主人公的悲劇歸為社會因素所致。實際上，聯系當時的社會，對照當今的現實，再仔細研究一下《氓》，我們不難發現，女主人公的愛情悲劇，是多種因素所致。

一、性格

女子性格淳樸但幼稚，熱情但不夠冷靜，感情面前心不明眼不亮，被所謂的求婚沖昏了頭腦。這就是所謂的性格悲劇。氓“蚩蚩”而來，不管是笑嘻嘻還是忠厚老實的樣子，女子知道他的目的是“來即我謀”。但她沒有看破氓的虛情假意，沒有像靜女一樣去考驗觀察男子，也沒有讓氓回家靜思其過，而是一語道明：“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女子似乎很害怕失去氓，害怕氓發火，于是不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的禮數，自己單方面地確定以秋天為婚期，自以為是地把愛情投在了一個騙子身上。詩的第六節說女主人公與氓“總角之宴，言笑晏晏”，意即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見二人是有比較長時間的了解且有一定的發展基礎，但這里所說的了解不過是在總角時候罷了。在那么多年的經商中，氓到底有些什么經歷，有些什么變化，女子恐怕并不知曉。少年時代的氓應是單純的，可踏入商場的成年氓仍然一往情深嗎？女子缺乏必要的警惕和懷疑，將那個時代的女子應有的矜持丟得一干二凈，自然得不到尊重，讓久經爾虞我詐商場考驗的氓輕而易舉地得到。容易得來的，往往不懂得珍惜。

二、禮法

中國古代婚姻禮法是決定女子悲劇命運的最為關鍵的因素。通讀全詩，沒有一處明確說明甚至暗示女子生有孩子，我們可以大膽推知女子出嫁多年沒有生子。早在西周《周禮》中就規定丈夫可以因七種理由將妻子掃地出門，這就是所謂的“七出”。“七出”主要是站在男子及其家族的角度來考量的，是對妻子的一種壓迫。“七出”之一即“無子”，古人對繼嗣宗祧非常重視，不能生育后代，香火得不到延續，是天大的事情。孔子曰：“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故此可以將妻子休掉。有的人自己有病卻把妻子休了，再娶一房仍不能生育，而前妻改嫁他人卻為那人生養子嗣，這也是史實中常有的現象。但是，離婚制度只賦予丈夫離婚權，女子在這種窘境下，是完全無奈的。因而，從現代觀念來看，女子的確“不爽”，但在她生活的那個時代，“無子”就是屬于她的一個大問題，是決定女子悲劇命運一個重要的社會因素。

三、婚姻

女子的婚后生活確實是貧苦的，雖然自己任勞任怨，但氓卻“士二其行”，“二三其德”，不但在感情上三心二意，在行為上更是對她殘暴無情。女子婚姻失敗后總結：“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女子感嘆，姑娘呀，不要沉溺于男子的愛情中，男子沉溺在愛情里，還可以脫身。姑娘沉溺在愛情里，就無法擺脫了。天下幾乎所有的女性都把終身幸福寄望于婚姻，渴望通過婚姻改變自己的生活，收獲精神上的愉悅，共創物質上的富足。而現實中，女子不但沒有收獲甜蜜的感情，物質上更是“三歲食貧”，受盡了清貧之苦。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讓女子對愛情、婚姻和男子極度絕望。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更何況這檔婚事還只是女子單戀氓，她傾其所有地付出，氓卻變本加厲地冷落殘暴，這樣的婚姻定然經不起風吹浪打，還未等到氓的一紙休書，女子就不堪精神上的羞辱、生活上的貧苦，主動離開了負心的氓，離開了這個沒有溫暖讓她傷透了心的家。

四、家庭

人心冷漠、缺乏溫情的家庭環境也是女子愛情悲劇的起因之一。詩中沒有寫及當初氓求婚時女子的父母是何反應，也沒有寫女子受虐回娘家后父母的態度，由此可以大膽推測，女子從小就失去了父母，是和兄弟相依為命一起長大的。然而，受盡了折磨的女子回到娘家，兄弟不但不安慰自己落難的姊妹，反而“咥其笑矣”。稍有人性的人都可想見，雖然女子當初在婚事上自作主張，不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的禮數，可那畢竟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如今親姊妹受傷而歸，作為手足，兄弟們難道可以在一旁冷觀笑話嗎？再猜想一下，此時此刻的女子，夫家呆不下了，娘家兄弟又跟著嘲笑，她已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自家的親兄弟尚且如此冷漠，那么鄉親鄰居們又能熱心到哪里去呢？假如女子不夠堅強，或許就會走向極端，結束自己凄傷悲苦的一生，一個鮮活的生命屈辱地活著，又這樣沒有尊嚴地死去，對這個冷漠沒有溫情的娘家和社會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俗話說，窮養兒子富養女。從古至今，都是男兒當自強，從小多吃點苦可以磨煉心智，長大了才能干出一番大事業；而女孩子如果從小在比較優越充滿關愛的環境中長大，可以對成年后某些誘惑產生一定的“免疫力”，成為自尊自愛的成熟女性。《氓》中的女主人公從小生活在這樣一個冷漠沒有溫情的家庭里，長大后當然渴望他人的憐愛，一旦遇上了氓的一點示愛，就會熱烈奔放不能自持，正所謂情令智昏。

五、職業

商人奔走江湖的職業特點潛藏著婚姻失敗的危機。商人重利益輕別離，而氓是外來百姓，江湖游商，更是容易背信棄義。當然，并不是所有的商人都重利輕情，但必要的考驗不可少。對于愛情雙方來說，相互愛慕很重要。氓其實并不真愛女主人公，可她為什么要騙娶女子？是娶得女子有利可圖還是覺得找一個愛自己的人很重要呢？女子無父無母，兄弟又不關心，其嫁妝自然不夠豐厚，我們可以大膽猜想氓并沒有什么大利可圖。女子很愛氓，而氓并不反感女子，這是詩歌中透露的信息，氓也心知肚明。自然，這場婚姻一開始就對女子很不公平。《禮記》有云：“君子慎獨。”意即君子在別人看不見的時候，在別人聽不到的時候，也要謹慎自己的言行。或許氓的父母來到復關還比較早，但畢竟不是世居此地，親朋好友應該不多，這種特殊的生活環境也給氓制造了虐妻的土壤，何況女子當初太主動，沒有父母之命，還不是明媒正娶，沒有良心的氓也不會過多地受到良心和社會的譴責，加上女子嫁過來多年沒生子，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地虐待、休棄。

六、卜筮

用占卜來預測終身大事，這是認識的局限，也是時代的悲劇。“爾卜爾筮，體無咎言。”男子用龜板、蓍草占卜，沒有不吉利的預兆，于是二人就歡天喜地地辦婚事。在生產力低下人們認識水平有限的時候，寄希望于神靈庇佑，希望上天降下一些吉兇的征兆，這無可厚非。氓和女子自然也不可避免地采用這一傳統方式來預測幸福。我們知道，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統治階級中各個政治集團的興衰分化，適應于自然力支配下的神道迷信和敬天的傳統觀念，便也隨之發生變化。經歷了這么多波折坎坷，女子也似乎明白了所謂的占卜并不可靠。她雖沒明顯表示對天神地鬼的懷疑，也沒有詛咒之類的激烈言辭。但女子在最后似乎對天神地鬼進行了徹底的否定。“爾卜爾筮”是何等的虔誠，“體無咎言”是何等的甜蜜。而“反是不思”，又是對神鬼何等的蔑視，“亦已焉哉”，又是對“卜”、“筮”的嘲弄。只可惜女子認識到這些太晚了，又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所謂的天地鬼神純屬子虛烏有，而只流露出對天地鬼神的不敬。經歷令她猛然醒悟：男人不可靠，占卜亦不可信。

可喜的是，這個歷盡了坎坷的弱女子，并沒有被命運壓垮，內心積蓄的反抗力量如火山一樣爆發了出來，促成了她與氓的徹底決裂。這在當時應當說是驚天動地的一聲吶喊，也為后世女子追求自己的個性獨立樹立了一座豐碑。和《孔雀東南飛》里的劉蘭芝“舉身赴清池”不一樣，女子沒有用自殺這種方式消極反抗，她靜下心來仔細思考發現，氓并不值得她繼續珍惜和付出，于是就決定離開，既然氓不再念起舊情，女子亦能一刀兩斷，絕不再情絲粘連。女子雖遭遇了婚姻的不幸，卻也是萬幸的，畢竟經歷了這么多的坎坎坷坷，她終于成熟起來。“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相信女子一定做到了。初讀《氓》，我們不禁對女子為愛而失去自我的行為唏噓感嘆，讀至結尾，我們又不得不為女子自強、自尊和剛毅的品質熱烈鼓掌、喝彩。

總之，《氓》中女子的愛情悲劇由多重因素所致，有性格缺陷，有家庭環境，有職業特征，有社會因素，還有時代的局限，不可一概而論。

作者單位：廣東省佛山市第一中學（528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