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嘯晨
(浙江警察學院,浙江 杭州310053)
2013年新刑事訴訟法第7條“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進行刑事訴訟,應當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以保證準確有效地執行法律”體現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刑事訴訟基本原則,即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原則。該原則在表述上沒有任何變化,但是,隨著刑事訴訟具體規則的演進以及司法體制改革的發展,其內涵已經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需要重新予以解讀。
分工負責原則強調在刑事訴訟中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分別按照法律的規定行使職權,各負其責、各盡其職,不可混淆,也不可代替,任何超越職權的訴訟行為都違反該項原則。我國刑事訴訟法第3條規定:“對刑事案件的偵查、拘留、執行逮捕、預審,由公安機關負責。檢察、批準逮捕、檢察機關直接受理的案件的偵查、提起公訴,由人民檢察院負責。審判由人民法院負責。除法律特別規定的以外,其他任何機關、團體和個人都無權行使這些權利。”此規定明確了分工負責原則的基本內涵,同時也與憲法相呼應,體現出憲法對國家專門機關行使權力的劃分,明確國家專門機關行使職能的權力邊界,體現出刑事訴訟法“應用憲法”的特質。
互相配合原則指在刑事訴訟中,公、檢、法三機關應當通力合作、協調一致,共同完成刑事訴訟任務。刑事訴訟法調整對象一方是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被害人為代表的當事人,另一方是以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為代表的國家專門機關。我國刑事訴訟沿襲了蘇聯的訴訟模式[1],國家公權力機關追訴犯罪,具有較強的職權屬性,“互相配合”成為保證刑事訴訟流程的一個重要因素。互相配合原則體現在刑事訴訟的各個階段,只有國家專門機關在刑事訴訟中達到一種良性的互動循環,才能預防和杜絕各自為戰、互不聯系甚至互相推諉的情況。
互相制約原則強調公、檢、法三機關在分工負責、互相配合的基礎上,不僅應該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同時應當對其他機關發生的錯誤和偏差予以糾正,對重要的刑事訴訟活動措施由其他機關把關,達到互相牽制、互相約束的目的,防止權力的濫用導致司法腐敗。互相制約強調某一訴訟職權的運行必須考慮到另一職權的存在,職權的行使必須協調一致,不妨礙其他職權的行使和訴訟任務的實現。
公、檢、法三機關互相制約的理想狀態應當是一種“雙向”互動的良性循環。[2]刑事訴訟法能否順利實施,關鍵就在于互相制約,我國的刑事訴訟模式類似于一種“流水作業”,專門機關在各自的訴訟階段享有的職權較大,除了專門機關內部的監督機制和被追訴者的申請救濟以外,外部的制約由于地位相對中立顯得更為有效。理想的互相制約狀態應當是公、檢、法三機關三方的“雙向循環”制約。
以當代眼光來看,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原則還存在一些不可忽視的問題。
由于分工負責過于明確,導致刑事訴訟機制運轉不暢,造成了偵查、起訴和審判處于一種割裂狀態,無法達到目的的統一。同時三機關對同一案件的認知程度以及對法律標準的把握不統一,導致在互相配合之前已經出現隔閡。分工的初衷是要把刑事訴訟的偵查、起訴和審判分別由三個機關來行使,提高刑事訴訟的效率,但從實踐看,分別行使偵查、起訴和審判職能的公安機關、檢察院和法院各行其是,造成了程序上繁冗拖沓、證據收集上混亂不堪,很難達到良好的互相配合的效果。公安機關的偵查活動是為了破案,沒有考慮到是否能夠足以為刑事案件的審查起訴和審判打下堅實基礎,工作缺乏方向感,同時在審判階段,審前工作造成的一些列問題導致頻繁發回重申,效率低下。
“流水作業”的訴訟程序決定了公、檢、法三機關在各自訴訟階段分別承擔偵查、起訴和審判職能,共同致力于預防和打擊犯罪、維系穩定的工作。在這種司法流水線性質的訴訟結構下,偵查、起訴、審判有著互為條件、互為前提的延續關系,每一個階段都以之前一個階段的工作為基礎。這樣“偵查中心主義”不可避免成為我國刑事訴訟流程的傾向,因為偵查程序是整個刑事訴訟的前提與基礎,而互相配合原則也導致偵查的結果基本上可以很順利地進入到審判程序,主要內容得到審判機關的肯定,庭前審查往往成為判決的主要依據,審判程序成為審前程序的確認階段。要強調相互制約,必須強調“審判中心主義”,但因種種原因,各機關更愿意在分工負責的基礎上互相配合,而相對弱化互相制約的效果。
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是一個完整的、統一的整體,三者相輔相成,辯證統一,不可偏廢。新刑事訴訟法雖然沒有對該原則作出修改,但從具體的制度和規定的修改看,已經開始從價值導向上根據現實狀況作出必要的修正。審判程序理所應當成為刑事訴訟的核心程序,在如今保障人權的基調下勢必是以分工負責為基礎,以互相制約為核心,弱化互相配合。要達到互相制約的良好效果,首先就應當強化審判中心主義,強化審判職能和司法審查職能,從而加強對偵查權的監督和制約。
新刑事訴訟法第54條規定: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采用暴力、威脅等非法方法收集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應當予以排除。收集物證、書證不符合法定程序,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的,應當予以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不能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的,對該證據應當予以排除。在偵查、審查起訴、審判時發現有應當排除的證據的,應當依法予以排除,不得作為起訴意見、起訴決定和判決的依據。該項規定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標志著我國非法證據排除法則的確立。非法證據排除法則對偵查機關的執法辦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是對偵查行為進行司法審查的重要依據,體現出程序性制裁的核心內容,即程序違法一律無效。當然,該項制度要得到很好的運用還需要偵查機關轉變觀念,也需要審判機關提升辦案水平,更需要我國刑事立法相關配套措施的及時跟進。
西方國家普遍在司法機構中存在不行使案件實體裁判職能并且地位相對中立的預審法庭或者預審法官,從偵查活動一開始就介入其中,對直接剝奪或限制公民人身自由或者財產安全的行為進行程序性審查,并作出是否準許的司法令狀。中立的司法機構對偵查活動進行的司法審查在檢察機關主導的檢警關系模式下具有不可替代性。[3]鑒于國情,司法令狀主義在本次法律修改過程中并沒有得到應有的延伸,但是隨著司法體制改革的推進,建立一種以檢察機關為主導并結合司法機關的中立審查為配合的偵查模式將會是未來的發展趨勢。
[1]韓大元.法院、檢察院和公安機關的憲法關系[J].法學研究,2011(3).
[2]樊崇義.2012刑事訴訟法解讀與適用[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13.
[3]王超.偵查人員作證的制度困境[J].法學雜志,20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