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縮水”風波難平

馬秀蓮

“還是CCTV牛！”出租車司機李明茂感嘆。

他所說的“牛”是指，2012年11月30日，央視《每周消費質量報告》曝光武漢市愛麗舍出租車高價低配事件：從2011年4月武漢市出租車更新升級截止目前，出租車的出險率從每月90%左右，逐步上升到了約130%，每天約有95萬人次乘坐這12600輛縮水版愛麗舍。

事實上，高價低配一直是行業內公開的秘密。一開始，司機們私下抱怨，或在武漢市出租車論壇公開討論；隨著剎車隱患的普遍化，有司機向公司反映，上書“有關部門”懇請解決隱患，但都石沉大海。亦有人曾向當地媒體求助，諸如92.7等交通廣播在通報一番消息之后，最終不了了之。

節目一經播出后引發軒然大波，武漢市政府立即召開新聞發布會承諾更換問題車輛，并著手嚴查事故成因和高價資金流向。雖然，目前出租車剎車隱患的事件成因仍然是一樁懸案，但2013年武漢市政府的十件實事，改善出租車運營管理機制已赫然在列。

剎不住的出租車

2011年9月，孫亞龍花費10萬購入了一臺愛麗舍汽車跑出租，單從外觀上看，除了統一刷上的橘黃色外觀漆，它和公開發售版沒有明顯區別。但究其內部結構，兩者卻相差甚遠。

這是一輛沒有ABS自動防抱死系統和EBD電子制動力分配系統，輪轂的鋁合金鋼圈被換成鐵鋼圈，后輪的剎車轂和壓力泵比公開發售版小了一大圈的“縮水版”愛麗舍。

從2011年4月武漢市出租車升級換代，截止目前，武漢市總計1.5萬輛出租車中，跑在大街上的有12600輛縮水版愛麗舍。

作為開了十幾年出租車的資深駕駛員，在運營這輛車后的短短一年間被追尾三次。它的實際制動距離只有14.5米，比規定制動距離短了7.7米。在制動時間上，出租車版用了2.92秒，公開發售版只用了1.88秒。

孫亞龍以為，這是一個剎車結構的死角，不是他的經驗和老道所能制服的問題。“總是在危險中，危險中，每次都差一點差一點，我開過那么多出租車，夏利，桑塔納，富康，就這個鬼車子剎車不好使。”

更讓出租車司機郁悶的是，這輛每月行駛距離——12000公里，大概是私家車10倍的縮水版，其購車價格——10萬卻高于標配出廠車約4萬元（這個計算方法，還不包括每月繳納給出租車公司5000元左右的份子錢）。多出的資金流向至今是個迷。

不難看出，這是一條并不復雜，但強弱分明的鏈條。

乘客、出租車司機是剎車隱患的直接受害者，保險公司為間接受損方。

武漢市出租車管理處管理武漢市80多家出租車公司，在購車渠道、購車規格等方面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神龍則是一個耐人尋味的角色，作為武漢市出租車管理處指定的汽車廠家，如果事件一直處于潛伏期，他在商業上是獲利者。當秘密被公諸于眾后，它則成為唯一一個可以，或者說適合站上刀鋒的角色。

補救

節目一經播出后，武漢市相關部門，立即約談了這次涉事的神龍汽車有限公司負責人，責成該公司迅速采取措施。

神龍公司連夜召開高層緊急會議，并與第二日發出一紙公告，承諾從12月3號起，凡是對東風雪鐵龍愛麗舍不帶“ABS（防抱死制動系統）”的出租車有問題或者顧慮的車主，可在武漢各特約經銷店分批進行車輛免費檢測，查找安全隱患，并及時提供維修，“若發現因廠家產品質量引起的問題，我公司將免費維修處理”。

此外，武漢市政府相關部門連夜召集緊急會議，要求迅速調查核實出租車生產資質，及相關標準檢驗報告，必要時對所涉及的出租車車型委托質量鑒定檢測機構進行質量安全鑒定。隨后武漢市紀委介入其中，成立質量調查組和成因調查組，對租車購車方式、選型及其配置、銷售價格等展開調查。

補救的工作，迅速在臺前幕后拉開帷幕。單從字眼上看，官方和企業均態度均顯曖昧。

神龍的公示中，并未強制要求所有愛麗舍出租車前來檢測。而在《新楚商》記者的走訪中，截至發稿前，確有愛麗舍出租車未去檢測，有司機稱這是表面工作，不想耗費運營時間去做一項不能解決實質問題的檢測。

12月15日，星期六，這天是孫亞龍所屬的大興出租車公司規定檢修的時間。孫亞龍凌晨四點交完班，回家稍事休息，便同副班李姓司機開車一同前往離公司最近的徐東大街雪鐵龍4S店。

車開進4S店時，不到九點。此時，已經有三輛大興的出租車被架起來，維修員正掀起車蓋更換剎車片，加入剎車油調試。

這兩項均為常規維護，即便剎車狀況完好，每個月出租車司機們也會自己去快修店換剎車片、加入新的剎車油，花費約為200元左右。在雪鐵龍4S店中，標準費用為667元，當然這次是免費的。前來檢修的司機們一致認為，這樣的常規維護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剎車結構的安全隱患。

“看吧，這下出事了就搞點小恩小惠給我們，免得我們到處瞎說。”孫亞龍邊說，邊吃了一口雪鐵龍公司派發的早餐——一袋達利園面包，三兩個橘子。

事實上，剎車減配早已是行業內公開的秘密。出租車司機從2011年提到車，相比以前追尾事故頻增，從一開始的私下抱怨，到武漢市出租車論壇的公開討論，并向當地媒體爆料過，諸如92.7等當地交通廣播在通報一番消息之后，最終還是不了了之。也有人曾向公司反映，上書“有關部門”懇請解決隱患，但都石沉大海。

有司機實在熬不住剎車事故頻出的陰雨天，便自掏腰包改裝剎車，但效果并不理想。所以更多的人選擇繼續沉默的駕駛，如若不幸追尾，同樣悲劇的當然是保險公司。業內，一直有傳言稱，此次風波的爆料者可能是不堪重負的保險公司。

為武漢市出租車擔保的保險公司共有四家，從其中一家占有50%保額的保險公司給出的數據來看，從2011年4月至2012年9月，出租車的出險率從每月90%左右，逐步上升到了約130%。經業內人士分析，像這樣突然出現出險率大幅上升的現象非常反常。

“歡迎出租車朋友回廠檢修。”等待的空隙間，一位出租車司機對著墻壁上新掛起的橫幅念出聲來。“第一次啊，第一次！”司機們相互交談感嘆。

十點，孫亞龍的車檢修完畢，當白班司機將車開出時，江城的天已經由晴轉陰。“你搞慢點啊，一定要慢點，說不定一會兒就下雨了！”孫亞龍不停叮囑。

舊患新疾

剎車門事件只是引爆出租車亂象的導火索，事實上，擺在出租車行業面前的問題遠不止于此。高額的份子錢、油價貴、加氣難形成的艱難行業生態，讓出租車司機多有怨言。

孫亞龍很羨慕臺灣的出租車行業，在那里不存在出租車公司這一行當，很多做生意失利的人最后的選擇就是出租車司機這一職業，因為只有在這里，自由、生存、尊嚴均可以得到滿足，他們可以自己選購車輛，依照程序辦理牌照，他們就是自己的老板。

而在武漢，出租車司機無法自主購車，必須拿出高于市場價的錢，經由出租車公司、客管處之手，從指定廠家提車。如若私自買車，便無法辦理出租車運營執照。在神龍公司，有一份來自客管處的出租車司機詳細資料，4S店不得將車私下賣給該資料上鎖定的人員。

元旦小長假期間，有一小部分的士因不滿每月高達6000的份子錢而在家“過節”，但是并未引起轟動，絕大多數的士仍然出車載客。

有人在武漢市出租車論壇中抱怨：“大家就是不團結，我們這一小部分不出車有什么作用！”事態最嚴重的莫過于，休息的出租車司機前去阻撓載客的出租車，有些正在運行的出租車見此狀況，只好打上“暫停載客”的牌子，回家“過節”。

“為什么我不去過節，如果不出車，每天200多的份子錢還是得掏。”除了這些開銷，司機們還得隔三差五花錢打點公司的管理部門，如果遇到乘客投訴，跟管理人員說句好話，遞上兩條煙就能擺平。

“在內地，出租車公司是什么，就是管人、拿錢！”孫亞龍說。

除此之外，孫亞龍每天最心煩的莫過于排兩三個小時的隊在加氣站等候加氣，“加天然氣，現在都只能保住每天的份子錢，何況是油了？”在這個寒冬，武漢市的加氣站每天都排著兩到三里的隊伍。自12月19日起，武漢市天然氣需求量激增，日供氣缺口一度達40萬立方米。當地被迫在20日發出用氣紅色警報，減限工業用氣，保障生活用氣。

就在孫亞龍感嘆錢越來越難賺時，武漢進入了地鐵時代，與此同時武漢市計劃新增3000臺出租車，這讓他們的未來更加難以預測。

現在，在百度新聞中搜索“武漢市出租車”等關鍵字，“加氣難”、“改進出租車運營體制”被推至首頁，覆蓋了12月初轟動一時的剎車門事件。

而12月6日專門針對該事件，由武漢市政府出面召開的新聞發布會尚過去不過一個月。當時，政府高調宣布將對全市中心城區內沒有安裝自動防抱死系統（ABS）和電子制動力分配系統（EBD）的出租車，面向全國進行招標更新，預計2013年7月1日前基本完成。

市交委主任彭俊當眾表態，所更新車輛主要是出租車公司出一部分，現有須更新的車變現一部分，供貨商優惠一部分，最后一部分由政府在辦理相關手續方面給予支持。根據現有方案，出租車司機不多花一分錢，不會轉嫁到司機身上。

但是，孫亞龍并不看好這一方案，雖然換車對他來說可謂福音，但是他以為成本太高，再者以他的常識判斷，換車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剎車有改進的可能。在武漢市出租車論壇里面，亦有人放言換車可能誕生新的利益鏈。

風頭已過，一切似乎又歸于平靜。武漢市政府承諾的一到三個月出調查結果，不知是否能如期兌現。欣慰的是，長期困擾出租車行業的運營管理機制已被提上議事日程，新建加氣站13個、休息點30個將有效解決出租車司機吃飯難、如廁難、停車難問題。

2013年，在武漢市政府承諾辦好的十件實事中，改善出租車運營管理這一項赫然在列。（應采訪者要求，本文所涉部分人物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