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永紅：“茅主席”的商路與仕途

張艷 衛柯章

成為全國工商聯副主席后，我們是否可將茅永紅視為頗得政府好感和信任的“紅頂商人”？

2012年12月10日，是世界人權日，不過武漢市百步亭社區這一天掛起的大紅橫幅，與人權宣言所宣揚的正義、平等和尊嚴倒是沒關。這天，遠在北京的一場選舉的結果出爐，令這個有著十數萬人的社區奔走轉告以至于掛隨后百步亭集團大廳掛出橫幅——“祝賀茅總當選為全國工商聯副主席”。

12月10日舉行的中華全國工商業聯合會十一屆執行委員會一次會議上，湖北企業家茅永紅當選為全國工商聯副主席。與其一同當選的，是互聯網巨子百度公司掌控人李彥宏、民生銀行董事長董文標、伊利乳業董事長潘剛等23位商界大佬。

在此之前，茅永紅已有多重身份，除開中國光彩事業促進會副會長這樣的公益組織頭銜，百步亭集團董事局主席、百步亭花園社區黨委書記是他的主要名片。百步亭集團許多員工習慣稱呼他為“茅主席”，此次當選后，這一稱呼或許不再僅限于公司內部了。

無茅永紅不成百步亭，無百步亭不成當下之茅永紅。觀察茅永紅與百步亭的生長路徑，貧苦出身——吃公家飯——下海創業——地產開發商——民企五百強——省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富豪榜常客——社區黨委書記——全國工商聯副主席，當一個企業經營者的身份與這些頭銜交織在一起時，我們是否可將之視為頗得政府好感和信任的“紅頂商人”？

“永遠跟黨走”

茅永紅成為首位當選全國工商聯副主席的湖北企業家后，湖北省政商屆反響強烈，無不認為是件值得喜賀之事。

全國政協常委、湖北省工商聯主席趙曉勇評價：“他的當選必將起到示范帶頭作用，不斷激勵和鼓舞湖北非公有制經濟人士健康成長，帶動更多非公有制企業不斷發展壯大。”

如趙曉勇所言，全國工商聯是政府聯系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橋梁和紐帶，是政府管理非公有制經濟的助手。

1953年便成立的工商聯組織，在我國享有重要地位，其歷屆領導層均是在商界頗具影響力的人物。有慣常的說法是，但凡在中國有所成就的民營企業家，終將被納入工商聯及其它統戰路線。武漢市政府參事、武漢大學發展研究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李光說：“茅永紅當選全國工商聯副主席，是政府對他和百步亭集團成績的一種認同，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百步亭集團員工對茅永紅此次當選的看法頗有高度，譬如集團辦公室主任張繼濤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說：“除了是對百步亭集團、茅總個人能力及所作貢獻的認可，更是對湖北商業地位和湖北商人這一群體的重視和認同。”

追尋茅永紅幾十年的商業歷程，幾乎每一次選擇都取得了成功，失敗似乎與他無緣。如今，他頭上的“光環”又增加了一頂，這或許是與他名字中的“永紅”二字的契合，也是他努力實現的追求嗎？

也許，茅永紅多年來在設法讓自己更低調一點，關于他個人的諸多事情被報道的并不多大多是關于百步亭社區的特有模式，還有2007年參加兩會時的驚人之語，“老百姓的住房觀念也有待改變，現在很多人買不起房，就埋怨政府和開發商，是不對的”。這一度令他在網絡上被批評聲圍繞。

百步亭社區內，關于十八大的宣傳標語和政策解讀噴繪隨處可見。早在十七大前夕，社區1萬多居民千針萬線繡黨旗，將“百步亭人永遠跟黨走”繡在黨旗上。這面黨旗由百步亭集團總裁王波在參加十七大會議時，帶到北京，現保存在中國博物館。

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曾稱贊茅永紅“是一個以身作則的好班長”。原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長春稱贊他“是一個具有高度社會責任感的優秀民營企業家”。原中央政治局常委吳官正稱贊他“是百姓的好書記、一個了不起的共產黨員”。這還不能說明什么嗎？

商業稟賦

茅永紅與百步亭社區互相成就了彼此。

與國內眾多知名的企業家相比，茅永紅并沒有優厚的家庭背景或受過良好的教育，比如和他一同當選工商聯副主席的李彥宏；縱觀他的商業歷程，也并非跌宕起伏和充滿戲劇色彩，比如他的朋友、曾相約一起舉辦生前集體追悼會的史玉柱。他的每一次成功，似乎都是在充分占有論據基礎上小心求證后的抉擇；是一個貧寒的農家子弟依靠自己的努力后，得到今天他所擁有的一切。

上個世紀50年代，茅永紅出生于江夏一個農民家庭。小時候家中住房十分簡陋，茅永紅一直盼望著能住上大房子。杜甫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詩句讓他產生了一個夢想：以后要建很多房子，讓老百姓來住。

茅永紅11歲時，父親去世。他依然記得父親去世時的場景：因為家里太窮，75元一副的棺材對于這個貧困的家庭而言，是難以企及的“奢侈品”，最終只好向人借棺木。

當時家中唯一值錢的家當是一件的確良襯衫，“要不要讓父親穿著走？”全家人圍在一起硬是討論了大半天。雖然最后孝順的子女們決定將這件家中僅有的體面衣服套在父親身上，可誰知，討論時間太長，父親的手僵硬得已不能彎曲。“那件衣服，是放在父親身上帶走的。”

在茅永紅身邊的人看來，或許正是因為小時候對貧困刻骨銘心的記憶，讓他在功成名就的今天，對他人的苦難依舊能感同身受，并施以援助之手。他資助社區的困難家庭子女讀書，資助癌癥病人救治，在百步亭第一批保障房交付使用時，還會挨家挨戶走訪，看到困難戶家中居然沒有床時，驚呼“這怎么住？！”后來，茅永紅安排集團為困難戶統一購置床鋪，并號召社區內富裕家庭為貧困戶捐物。

在茅永紅接受過的多次采訪報道中，不難發現這種樸質情感的影子。

1974年9月，20歲的茅永紅成為省政府援外辦公室基建處炊事員。8年后，他成為武昌縣公路交通監理站站長。如果茅永紅的人生軌跡照此前進，他的職業會繼續與政治掛鉤。然而，一件偶然事件，將他的人生推向另外的方向，讓他放下公家飯碗“出仕”。

為幫助一位車被撞變形的老司機聯系維修，茅永紅發現武漢竟沒有一家能修理進口車的汽修廠，他從中窺探到商機。在多個省市進行實地市場調查后，茅永紅決定和之前的同事、已成為“港商”的鄧滿林合作，合資開辦進口汽車維修中心。

1985年4月，江夏進口汽車維修中心正式開張營業。作為中南地區第一家合資進口汽車維修中心，茅永紅還為此舉行了新聞發布會。汽修廠可謂日進斗金，八個月過去，茅永紅就和合伙人收回20萬元的投資。汽修廠工作人員的月均工資也水漲船高，月均工資甚至趕上了當時國企員工的年薪標準。

汽車修理廠為茅永紅掘得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上個世紀90年代初，茅永紅已躋身千萬富翁的行列。在那個年代，改革開放的步伐剛邁出，許多現代觀念還不能被人們接受。茅永紅快速致富引發爭論，他一度被迫離開武漢。

1993年，他帶著賺來的兩千多萬元南下海南，先后出任海南省經濟建設總公司副總經理、總經理，職級為正廳級。

從一個炊事員到千萬富翁，再到一個正廳級的官員，茅永紅的快速成長軌跡令人生疑，網絡中曾有一篇文章，指出茅永紅的快速發家致富，或因為其發展過程中存在灰色地帶中游走的“野蠻”基因。

但茅永紅敏銳的商業眼光和工作能力卻是不容置疑，“他勤于思考，思想觸覺靈敏，善于從司空見慣的現象中悟出哲學道理，并用于實踐。”百步亭集團辦公室主任張繼濤面對《新楚商》記者，對茅永紅的成功之道如是詮釋。

三位一體

海南的工作經歷開闊了茅永紅的眼界。1995年，回到武漢后的茅永紅開始琢磨建房子，接手百步亭開發。

百步亭社區所在地，原是武漢市江岸區后湖鄉的魚塘和溝渠，地勢低洼，水、電、路等市政設施一片空白，先后有7家開發企業因條件惡劣難獲利潤而退場。1995—1997年，茅永紅花了兩年時間思考百步亭的建設。“其他公司退出，是因為走老路，老路走不通，那就要突破思路，想新方法。”茅永紅看到這里雖然位置相對偏僻、基礎設施差，但地價比市中心便宜，正適合建設普通老百姓買得起的房子。

那么該如何干？茅永紅請來專家論證指導，又出國考察后發現，國內很多同類項目，因為缺乏統一配套和后期管理，臟亂差嚴重，成為政府的包袱，百姓的痛處。1997年，茅永紅鮮明提出全新的開發理念：將百步亭房地產開發定位為“可持續發展的現代文明社區”。在中國的城市建設中，第一次提出了“社區”的概念，而非“小區”。

什么是社區？百步亭的理解就是普通老百姓安居樂業的家園，不僅讓老百姓住得舒適，還要讓居民生活得方便，生活服務、文化娛樂、醫療健康等提供全面保證。于是，首創 “建設、管理、服務”三位一體的百步亭社區模式，自己建，自己管，把住宅產品延伸到社區服務。

市場上通常是開發商建房子，然后物業公司來管理，物業公司收取物業費，但不領導居委會，導致物業容易跟業主委員、居委會產生有矛盾。茅永紅提出：通過黨委將這些機構整合，通過黨組織把他們進行分工，工作次序就規范了。

“創建在黨領導下的居民自治社區運作機制”，是百步亭社區的核心特色“弘揚志愿精神”是百步亭的另一特色。

2012年兩會期間，茅永紅提出建立公務員志愿者服務制度，對公務員每年志愿者服務的時長、范圍、考核獎勵辦法作出具體或指導性的規定，將志愿者活動制度化、經常化。

他還建議將志愿服務立法，完善社會志愿服務體系。在百步亭社區，志愿服務已常態化，“有時間做志愿者，有困難找志愿者”已成為百步亭居民的共識。

為了改變物業管理“少數人管多數人”的局面，茅永紅把居民發動起來參與社區管他帶頭在社區撿煙頭。現在，百步亭已成立了專門撿煙頭的志愿服務隊，社區環境實現了無煙頭、無紙屑、無暴露垃圾等“十無”的成績。

茅永紅還將社區管理由“政府辦社會”轉變成為“企業服務社區”。百步亭社區12萬人的管理費用由百步亭集團承擔，節約了行政成本。專家算過一筆帳，如果全國的社區都采用百步亭社區的模式，一年至少可為國家節約資金4000億元。

“取名‘百步亭，因為‘亭是中國文化的代表，有安居樂業的意思，百步亭希望能傳承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精粹，而非盲目地照搬外國經驗。”百步亭張主任介紹。

本著這種理念，茅永紅將公司命名“武漢安居工程發展有限公司”。并注重引導居民建立“向善”和“向上”的價值觀，甚至希望能夠以此提升居民素質，甚至影響一代人。

為了給居民打造一方安寧家園，茅永紅曾在高溫的盛夏躲在草叢中直到凌晨，趁保安打盹“偷”走警棍，由此強化社區安保措施。

如今，百步亭社區保安24小時輪值巡邏站崗，并有18位經驗豐富、身手矯健的保衛組成“反扒隊”。十年來百步亭沒有一戶居民家中被盜，沒有一輛自行車被偷，沒有發生一起刑事案件。茅永紅打造的百步亭社區，已經在居民心中建立起了“選擇了百步亭社區，就是選擇了幸福生活”的品牌印象。

相較“社區”的稱謂，百步亭給人的直觀印象更像一個“城中區”，甚至“城中城”。記者在百步亭社區看到：主干道上車水馬龍，多路顏色艷麗的公交巴士穿梭其間；鱗次櫛比的商鋪中，無論是因建筑年代久遠而顯得低矮昏暗的門面，還是裝潢摩登氣派的知名企業樓層，似乎都在這里找到了“和諧共生”的土壤。

現代城、溫馨苑、世博園、金橋匯……風格各異的樓盤規則分布，占地3.5平方公里的百步亭社區，居住和生活著12萬人。這里是全國文明社區、全國和諧社區，更是榮獲首屆“中國人居環境范例獎”的唯一社區。按照規劃，以后這里將建成占地7平方公里，入住30萬人的百步亭新城。

“當時提出‘社區這個概念，就是希望讓更多人住得舒適、開心。這不僅是住房上，更是精神上的”，茅永紅說。

理性利潤

“追求利潤”是企業的本性。作為一名地產商人，茅永紅卻在全國首倡“理性利潤”。

“我總在想，當年革命先烈，為了新中國，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他們得到了什么？今天的民營企業，為了社會和諧，犧牲一點經濟利益，和那些連生命都可以犧牲的革命先烈比較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茅永紅曾在公開場合發言時說。

為讓居民住得舒適，茅永紅少建房10%，將房屋設計成南北朝向，通風采光。1998年，住的人多了，活動場地不夠了。茅永紅當即召開股東會，提出中心地段的一個住宅組團不建，騰出土地，改建社區公園，損失至少一個億。

有股東反對，但茅永紅堅持：“我們建設社區，滿足社區居民的需求最重要。”兩名股東見不能說服他，翻臉退出。茅永紅頂住壓力，爭取到了大多數股東的支持。

在社區建設方面，茅永紅已然成為“專業人士”，他喜歡與專家學者探討，社會學專家費孝通曾表示：不少自己尚在研究的理論，已經在茅永紅這里變成現實。

連續多年的兩會，茅永紅圍繞保障性住房問題，提出了加強建設力度抑制房價增長過快、將保障性住房與商品房混合配建、加強保障性住房后期管理服務居民等建設性的提案。

目前多數城市保障性住房采用集中建設的方式供給，雖然解決了困難家庭的住房問題，卻也衍生了很多其他問題：如選址越來越偏遠，公共配套設施建設滯后，保障性住房小區存在空置或出租現象；區域用地綜合效益難以提高，區域間利益難以協調；易于造成居住空間分異和社會分異，引發如失業率、犯罪率升高等社會問題，有礙和諧發展。

茅永紅認為，解決這一問題的在于改變現行保障房建設用地的供地方式和建設方法。他建議：政府應采取土地招標拍賣時，要求開發商配建保障房，來組織保障房的建設和供給。在百步亭社區，茅永紅已率先嘗試這種方法，并證明可行。

但茅永紅的觀點并非所有人贊同，著名地產評論員、財經評論人吳其倫就針對其觀點提出反駁： 保障房絕不能交給開發商做，應由政府主導來建。這樣，民眾才能以最實惠的價格買或租到保障房。

不可否認的是茅永紅確實為百步亭建設投入了巨額資金。投資2億元建設9萬平方米的公共設施；投資8000多萬元建4萬平方米的中心綠化廣場；投資500萬元建老年大學；出資100萬元引進“育才小學”。百步亭集團非贏利性投入達7億多元。

在茅永紅的支持下，百步亭集團捐款1000萬元作為基金，成立了4個援助會，歷年來為社會捐款總額達到1.8億多元。

如今的百步亭集團，是以房地產開發與社區建設為主，集船舶制造與國際貿易、文化傳媒等三大產業為一體的跨行業、跨地區綜合性民營企業集團。是中國服務業500強，連續多年被評為全國民營企業500強和全國房地產100強企業。

“你成為大老板最主要靠什么？”有媒體采訪時曾問茅永紅。“主要還是靠黨的開放政策好，沒有三中全會，就沒有我們的今天。一些人總認為自己的本事大，實際上，沒有政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中。”

在茅永紅看來：蓋房子誰都會蓋，但是要蓋什么樣的房子，國家有一個標準。現在不光是蓋房的問題，公共建設怎么辦，教育問題怎么辦，配套怎么辦。不要讓開發商蓋了以后把錢一賺就跑路，要制定相關政策，將利益、義務與責任捆綁起來。

“百步亭不用做商業廣告，老百姓的口碑就是‘金廣告。你為老百姓考慮，老百姓就會買你的房子。房子賣得快，資金就周轉得快，總體下來，利潤并不比別人低。而且這樣的利潤更長久，企業更能實現可持續發展。”茅永紅在人民大會堂分享經驗時，無不自豪地說到。

百步亭集團的房產開發以中低收入者為決策，至今沒有蓋過一棟別墅。“我們也追求利潤，但不是追求利潤的最大化。肉里面注水，奶粉里沖毒，那不是企業家干的事，那是騙子，罪犯。百步亭集團沒有一件不良經營記錄，沒有一個黨政干部與百步亭集團扯出腐敗問題。這既是對自己負責，也是為對方負責。”

后面這段話，是茅永紅接受記者采訪時的公開敘述，他以自己的方式同這段描述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