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外一篇）

我站在山腳下，仰望著高大的山，不知它是什么時候屹立在這里的。我只知前路漫漫。

我沒有任何交通工具，也不想借助它們。因為拜佛，自然是要一步一步的。這時我聽見了山后有隱隱號聲傳來……

在經歷了一路與紅石子和沙蒿為伍的旅程之后，我終于登上了這“云天之巔”。

抬頭看，這兒的天真的好藍，那天與蒼翠的古柏遙相呼應，構成一幅美好的畫面。

穿過了層層喧鬧，我立于這一片紅黃之前。碧綠的松、白的塔、灰的瓦交映著———吉祥?；鬯碌搅恕?/p>

當我踏過那道斑駁的門檻兒時，才發現臺階上已坐滿了人，這些人中大多是長者，穿著傳統的蒙古族服裝，瞇著眼睛靜默地關注著前方的大殿.像入定般，一動不動。

此時，我似乎明白了一句話：“只有經歷得多了，才能處變不驚。”

前方的正殿香煙繚繞，隱約有喇嘛們的誦經聲，正殿兩旁各有耳房數間，亦是籠罩于香煙之中，我走下那臺階先去尋那白的塔。

緩緩地踏上了青石臺階；“傳說”中的九座塔林屹立在眼前，白色的哈達纏繞著塔身。在陽光的照射下，我可以感受到那佛家與生俱來的澄靜、祥寧。閉上眼，方知心好大。潔白的塔身，燦金的塔尖兒，看似座座相同，但卻各有各的蘊味，這里是“佛的王國”。

塔林之下是個方臺子，許多長者在家人的攙扶下，雙手合十，頭右傾，耳面緊緊貼著墻壁，繞臺一圈。此刻沒有喧囂……

此刻，天靜了，地靜了，人靜了。

他們大概是在傾聽佛音吧！

這時風吹起他們的衣袍，滿是飄逸、灑脫，他們的眼里滿是虔誠的信仰。

繼續往右走去，見到的是一條長長的隊伍，目光搜尋到隊伍的前方，只見一位老喇嘛在給信徒佩戴象征著吉祥、平安的紅繩，老喇嘛的臉上充滿著慈祥、仁愛。

正如佛語所云：“利樂眾生，恩及四海。”

此時，正殿傳來一陣號角聲……

我循音向前，看見啦喇們正在準備著祭祀工作。碩長的古號橫立在眼前，歲月的痕跡就如那繁復的紋絡深深地印刻在古號上，紅色的長地毯徐徐而展，那一展的火紅寄予的是希望……

大殿此時是允許眾人進去參拜的，此時此刻，我也是眾多參拜者中的一員，我的心也是屬于佛的。

在一片呢喃聲中，我緩步向前，在布施箱中放入我的心意，就在雙手合十，俯身的瞬間，我忽然記起佛經上曾說：“誰人以專一虔誠心修福積德，則其現世久遠之利必將圓滿?！?/p>

再抬眼望去，是那佛像，燦金的身，含笑的眉眼，他似乎可以看透我的心！

冥冥之中，我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

我問：未來渺茫，如何尋得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佛曰：你希望掌握永恒，那你必須控制現在。

我問：諸多煩惱，如何擺脫？

……

佛答：如果你不給自己煩惱，別人永遠不可能給你煩惱，因為你自己的內心，放不下……

……一瞬間，“彼岸花開”。

因為，我相信———虔誠者的心……

這時，一位年長的喇嘛正向我信步走來，搖曳的酥油燈映襯著他消瘦的臉，丹紅的衣袍包裹著他的身軀，琉璃的壁畫似乎與他融為一體。此時我想問他擁有什么。

一串佛珠，一盞明燈，一顆虔誠的心。

他擁有的不多，卻超乎塵世。

你見或者不見，佛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愛就在那里，不來不去；你想或者不想，心就在那里，不多不少；舉頭，敬然，垂首，默贊……合十的手，綻放了盛世的蓮……

查瑪舞表演（跳鬼）就要開始了！

我倚在玉石欄桿處，再一次審視著這廟，我的眼前出現它的種種過往。1736年，三世班禪大師謁見乾隆皇帝，途經鄂爾多斯時賜予此廟“吉祥?；鬯隆敝Q，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被拆除，1998年十一世烏蘭葛根重建該寺。

滄海桑田，歲月的變遷，它再一次屹立于眼前，于人們共同分享著苦難、光榮，也見證了“鳳凰浴火重生”的奇跡。

一位喇嘛頭頂碩重的飾物，不斷更換著手中的金色“神器”，在烈日下，和著號角，舞動著，丹紅的袍子在陽光下格外耀眼，那一動一靜之間包含的是對佛的虔誠。

不一會兒，殿前明黃的頭蓋下，端然坐著那位“小活佛”———十二世烏蘭葛根，他八九歲的樣子卻有著與圓寂的老喇嘛一樣的安靜、平和。同時我亦想到藏傳佛教為尋找轉世靈童的艱難與不易，跋山涉水只為那虔誠的信仰。

我似乎已經看到多年以后他真正成為一個禪師，一個智者的樣子。佛家的智慧真是無法言盡?。?/p>

陽光突然變得毒辣起來，可依舊無法阻擋前來參拜布施的人，漫漫人海中，我變成了一條沙丁魚，游蕩在人群中。

大門兩旁象征著祥和、智慧的法輪正徐徐而動，燙金的花紋正如這古老的寺廟在歲月的變遷中愈發榮光炫爛，我倚在那古老的墻壁上，想到了席慕容的詩……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等待的熱情……

……

我走出廟門，又融進了喧鬧之中，可心里卻是出奇的平靜。跋山涉水只為尋求一份真理。

這片圣土，留給我們的永遠是無盡的寶藏。

山下，羊柴花開得正艷，那粉紅的笑臉讓人心曠神怡；

山下，我聽到了那熟悉的號音，清遠，悠亮，那是佛的聲音；

山下，他含笑而居……

那人，那詩

———情僧倉央嘉措

布達拉宮光輝的身影在西斜的落日中依然高大，恍然之間，我看到了他，一身丹紅的藏袍，滿臉的不羈與滄桑。是的，他回來了

抑或他從未離去……

那一天

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呀

不為修來生

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當我看到這首詩，腦海中映現的是一張美麗動人的藏女的臉龐，紅彤彤的臉龐在拉薩的驕陽下更加清新、明媚。十五歲的倉央嘉措一定是一個俊秀清朗，英姿勃發的少年。他期望著有一天能夠與自己心愛的女子過上田園般美好的生活，可他的愿望破滅了。1697年，五世班禪親自為他授了沙彌戒并且取了法名，這一年他在布達拉宮坐床，正式成為西藏六世達賴喇嘛，這意味著他以后的生活將更加平淡，更加枯燥，從此告別了無憂無慮的青蔥歲月，踏上了艱難的“求佛”之路……

我想我能體會到他作這首詩時的痛苦，思而不得，得而不見的痛苦非別人所能體會。他希望自己只是個普通人，揚起飛舞的袍角，聽著大殿里呢喃的誦經聲，他站在拉薩的最高處，眼里卻滿是孤獨與悲涼

一個人需要隱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過這一生

這佛光閃閃的高原

三步兩步便是天堂

卻仍有那么多人心事過重

而走不動……

十七世紀的西藏充滿了躁動與不安，政治勢力的敵對使得倉央嘉措更加厭惡政治和宗教，1705年他被中央政府誤認為是假達賴而將要被蒙古士兵押解進京，在途經哲蚌寺山下時，一群早已埋伏好的僧人將他營救到寺里，倉央嘉措真正的不幸便開始了，他看著僧人們為保護自己而丟失了性命，看著蒙古士兵們猙獰的面孔，他施然地走出寺門，說自己愿意跟隨他們進京。一路行走，然而連他自己也想不到，在青海湖畔他竟然逃了出來，事后許多人都以為他“死”了。

這樣也好，“死”去的倉央嘉措太累了，為身份和向往的矛盾而掙扎不休，為愛情和信戒而痛苦不堪，那么他寧愿“死”去。可同時他也釋然了離開了愛情，遺忘了政治，讓他可以走到人民中間，誠心皈依，布道四方。

所以上面那首詩應該是在極其矛盾的時候寫下的吧，他依舊思念著，眷戀著一切美好，可而今他只有孤獨一人浪跡天涯，無疑，他邁出的每一步都是艱難的，同時也是無比珍貴的！

在倉央嘉措的詩歌中有一首流傳最為廣泛。

第一最好不想見

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

如此便可不相思

……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面叫辛苦作相思。

許多悲情的故事中總有人喜歡引用這首詩的最后幾句，因為這幾句夠堅絕，也夠讓人淚流滿面。在倉央嘉措的后半生中他游歷了青、甘、川、藏，也到過印度、尼泊爾、蒙古草原……廣泛的游歷使他快速成長，成為普度眾生的一位高僧。最終，1745年六十四歲的倉央嘉措病逝了，內蒙古的阿拉善草原成了他最終的歸宿。讓人感動的是在他逝世時，他的懷中始終揣著一縷女子的青絲。我頓時明白這首詩其實是他愛到極致時的正話反說，越是遠離，越是難以忘記。他這一生九死一生也經歷了，千山萬水的跋涉也經歷過了，可那曾經的美好始終難以忘懷，如青絲在心頭纏綿不休。

我們應該記住他，因為他首先是情僧倉央嘉措，其次才是西藏的活佛，六世達賴喇嘛。

而今的人們，行走在物欲橫流的世界，是否還會想起幾多年前的那個執著，堅強的倉央嘉措。

我也想為他寫一首詩，來感懷他……

“你站在佛光普照的大殿上

想聆聽那動人的歌聲

可世界卻仿若靜了般

悄無聲息

終于你落下了一切繁華

彳亍于拉薩的小巷這一次

那悅耳的歌聲響起來了

原來

一世的美好一生的繁華

只在平凡的煙火迷離處”

這就是我送給倉央嘉措的詩，于萬丈光芒中愴敗而處變不驚，于浮世蒼涼中尋得人生真諦，他就是最美的太陽。

那人，那詩依舊美得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