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風塵仆仆的跋涉和近百里的山路顛簸,我們來到了貴州沿河自治縣。放眼望去,四周大山環抱,道路兩旁的山脈猶如巨大的綠色城堡,它們綿延幾千里,一直沒入云端。這里的人們衣著樸素,帶有濃郁的大山氣息,他們背著青竹編織的背簍,采集的千年古茶散發著清冽的香味,侵染到每一粒塵埃,混雜著泥土的原味侵襲我們這一群來自草原聞慣了青草氣味的人。
《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中國自古就把水奉為神明,這不僅僅是因為以水為喻所闡發的多重含義,水作為水之本體,從古至今,承擔著生命的本源動力。但是在當下,我們的視野抵達覆蓋的這個世界,水的純凈度和數量在急劇減少著,黃河幾度干涸,失去了一瀉千里的奔騰氣勢,仿佛我們華夏民族幾千年的基業就要斷送吾輩之手,直到我看到了貴州沿河之水———烏江。
烏江作為貴州第一大河,是長江上游右岸支流,又稱為黔江,“烏”,“黔”字本身就含有黑色之意,莫不是一條黑色河流?當我們在烏江岸邊站定的時候,才發覺這是意識上的錯誤,但烏江的墨綠以幾近黑色的感受卻是如此的強烈,遠處一座大橋橫亙其上,更為其增添了恢弘氣勢。船如游魚,開始緩慢游動,蕩開一片水流清如山泉,濺起潔白如雪的浪花,我不禁詫異了,這水如此清澈,如此透明,怎么會呈現一種黑綠色調呢?一旁的當地人解釋說,這是因為兩岸青山之上長滿了綠色植物,水若明鏡,倒映其中,加之這里常年霧氣彌漫,整體上看起來自然為墨綠之色。我不禁想起,古人指稱大智之人。“他如一泓清泉,明明澄澈無比,但你卻看不到底”,這烏江之水何嘗不是如此,它所具有的啟發性和德性在當下亦是日漸稀少,今人多有浮躁淺薄之氣,不妨常來這烏江水里洗滌洗滌,或可去掉不少虛浮之風。
游船在江面劃開一道口子,轉眼江面又已縫合,同來的行人把相機不時舉起,他們都被這里的山水征服了,而我來自草原,這里雖說沒有草原的開闊縱橫,沒有芳草的凄凄迷迷,但卻由山水組合的形態和立體造型是平原沒有的,有人開玩笑說,要是能把這里的一座山峰移植草原,那么是不是就會誕生一種決然不同的美感?答案是肯定的。水路蜿蜒曲折,兩岸山脈也隨之變化,我終于體悟到山路十八彎的妙趣和深味了,這如同生命歷程一樣,平坦無奇,一眼望到底,是多么的乏味和無聊,只有繁復變幻曲折的生命才具有生命的本質特征,否則生亦不過是死,死則因曲而生。岸旁的多重灌木之中散落白花點點,仔細一看,竟是羊群,這里的人們任羊群自由生長,放牧三年,竟不聞不問,說羊群自會在這60度的山坡上尋覓食物,繁衍種族,這不禁讓我們這些外來之客驚嘆和暗里羞愧,他們的傳統文化所包含的自由主義精神在放牧羊群上得到了完整體現,這也許就是那已用爛了的隱喻“放牧云朵”的最初來源。
霧氣消散,山上有時會偶然噴出一股泉水,引來了眾人的注意和喧鬧,這里竟然還有山泉,水聲夾雜著鳥鳴聲回蕩在天宇山谷之間,悅然洗耳,使得我們這些都市人此刻難得生命清凈,愜意流轉,天上沒有出太陽,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們被這江水洗得發亮的心靈,在我們身體的宮殿內此刻定如寶石般璀璨。
船行幾里,不必知曉,放眼兩岸身著綠色衣衫的山體,猛然才發覺這里的山峰其實并不高,海拔頂多上千米,但卻給我以深深地震撼,躊躇良久,才知道這里的山脈是倒下的高度,橫向的高度,并非縱向的高度,五岳,昆侖,唐古拉,喜馬拉雅山脈或有那種直抵天庭的凌厲之氣,但缺少了烏江山峽的幽深綿長,而這種形體生成則暗含著中國人的含蓄內斂之風,是中國文化的精微造型。正是由于烏江山峽的山水共映互生,才得以彰顯這種文化根本,而從客觀來說,是沿河人民他們的生命信仰與烏江山水相互滲透,如果沒有這里的集體意識到對原生態文化的敬仰,對原生態環境的保護,那么現在或許這里存有的只是一片荒漠或者沼澤。想到此,我不禁對這里的山水保持了一種敬畏的心態,并對這里生活的民眾產生了一種由衷的敬佩,此時,一只水鳥從我面前掠過,帶著一種天然的飛翔姿態,而這種悠然自得的飛行模式在別處已經看不見了,代替的是現代化文明的產物,一只鐵鳥夾雜著刺耳的轟鳴聲在高空飛舞。很慚愧,我們也是這鐵鳥的乘坐者。從窗口可以觀看到很好的湖景
烏江山峽給予我們的是天人合一的信念,而不是一種簡單的概念,負責任說烏江山峽這里并沒有被開發半步,就連在山壁上題寫所謂的書法也沒有,我們人類往往要犯的一個錯誤就是,總想把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他物,動物,植物以及自然,其實讓生命保持它最初的純凈,讓非生命遠離生命體的干擾,這何嘗不是一種需要我們深深思索的辯證道理呢?我以196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維斯瓦娃·辛波絲卡的一首詩歌為我最后的結束語:
但是湖景本身是無法觀看自己的
它存在于這個世界,
沒有顏色和形狀沒有聲音,沒有味道,也沒有痛苦。
湖底對自己是無底的,岸對自己也無岸。
它的水對自己也是不濕不干的。
它的波浪也不感單一或個別
這些波浪在既不小也不大的石頭周圍
對自己那聽若無聞的輕聲細語,輕聲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