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老城西街,過護城河,沿通往化佛山的瀝青路,迎著正西方一直朝前走,約兩公里光景就到了龍川河。
千百年來,龍川河與這山野小城不離不棄,自北向南蜿蜒流淌,靜默守候。龍川河兩岸原是肥沃的良田,卻不知哪戶人家別出心裁,在河的東岸新開了兩個荷塘,種上盈池的荷花。
我居住的這個山野小城少有大面積水域,荷花并不常見,多是偶見于泥沼水澤之處,且不成規模,零零散散幾株,就像月滿中天時閃爍在無邊蒼穹里的寥落星辰。而龍川河東岸的兩塘荷花,面積雖不大,約莫兩百余平方米,卻在千頃稻田之間異常惹眼,成為一道獨特風景。
對于荷花與蓮花的區別,我不大分得清楚,但就其根本來說是同一種花,因為蓮花中分出的睡蓮略有不同,才使荷花與蓮花有了微小的區別。盡管如此,我對荷花情有獨鐘,頗為偏愛。
少時故里的山村,當地有一種植物,村里人稱之為水蓮花,如浮萍般漂于水面即可成活,而且繁衍迅速,無需多時便會擠滿一塘一池。水蓮花葉呈圓扇形,莖為細長的橢圓狀,根作黑褐色胡須一樣懸浮于水中,開出的花一朵即成一束,無數碎小的花瓣拼成無數朵碎小的花兒圈在花柄四周,淡紫色的花開在擁擁擠擠鋪滿水面的圓葉中,好似國色天香的女子自庸脂俗粉堆里娉婷走來,煞是好看。當時雖不知蓮即為荷之一種,對其甚為喜愛。
及至上了中學,讀過周敦頤的《愛蓮說》一文,始知蓮為花之君子,寓意品行高潔清雅之士,由此對荷愛之更甚。以至時至今日,仍能脫口背出文中精辟的句段: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于是整個夏天的傍晚,我應了女兒的提議,頻頻往返于瀝青路面,探視這一塘荷花。荷葉由小變大,葉莖由矮長高,漸漸擠滿整個荷塘,不漏半點水面。有時,風獰笑著滾過葉面,卻被荷葉化作一波波細浪輕輕搖曳;雨狂嘯著撲向荷塘,在與荷接觸的剎那,又生怕弄疼了荷似的化作呢喃私語。風停雨歇后,殘留在荷葉上的粒粒水珠,似無瑕的明珠發出眩目的光,使人不敢小覷。
某一日黃昏,我與女兒如往昔一樣,言談著去探望荷花,遠眺過去,荷塘中零星有些白點。我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生怕是路人隨手拋出的棄物污了荷池。心里這樣想著,便加快腳步,到了荷塘前細看,才知荷花已然綻放,縷縷荷香漫過荷塘沁入肺腑,讓你深切感知荷的清雅高潔。女兒歡呼著這里瞅瞅,那里瞄瞄,摸摸花兒,搖搖葉柄。
在碧綠的葉子中間,荷花靜靜地開著,有的如身材頎長的女子,踮起腳尖伸長脖頸眺望自己的夫君;有的如待嫁閨中的少女,羞怯地躲在荷葉下,卻又忍不住露出半邊臉來窺視;有的卻又如同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一般,在荷葉有限的間隙顧自開著,好似身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有的剛形成蕾,過一日或再過一日就會婀娜開放。
荷塘的四周,一片片全是稻田,沒有風,微微變黃的稻谷垂著頭,笑瞇了農人勤勞的雙眼。荷塘里,碧綠的葉子高高低低,一層復一層,遮住了塘里的池水,仿佛一塊綠色的布幔輕浮在水面。那些零星開放的花朵,恰似鑲嵌在這綠色布幔上的寶石,點綴得恰到好處。花,葉,荷塘,稻谷連為一體,像極了一匹雜彩的綢緞。
瀝青路上車來人往,不時有路人駐足觀看,發出幾聲由衷的贊嘆。
忽然憶起在文學大家朱自清的筆下,《荷塘月色》是那么唯美,卻不知這一塘荷花在月下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致呢?怯于名家名篇《荷塘月色》的唯美,我是斷然不敢在月下去賞荷了,即便去了,月下荷塘的幽美景色也是描寫不出來的。
既如此,且讓我受用黃昏時分這塘無邊美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