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永正老師是一部大書,可以從多個方面去解讀,這里僅就我對于老師的第一印象談一點認識。在二三十年前,我在中小學一線工作,有一段時間曾經關注、或者所謂研究過語文教學的藝術,我最喜歡列舉的案例就是于永正老師的,覺得于永正老師的教學藝術了不得,不得了。二十多年甚至三十多年過去了,我仍然保留著,而且新鮮度很高地保留著這樣的第一印象:于永正——語文教學藝術的大師。
第一,于永正老師的教學藝術體現了本體性。我們講一位老師的教學達到了藝術的境界,主要不是講他的方法技巧如何如何,而是在于這位老師對學科本質有了獨特的理解、發現和表達,我想于老師就是這樣一位教學藝術的大師。于老師的貢獻首先在于他對語文學科本體的那些理解,那些獨特的發現和表達,于老師的“五重”教學思想可以說是基于對母語教育規律深刻的把握。他把“重情趣”放在工具性和人文性統一的高度去認識,強調要堅持語文教學的人文精神,要對學生有情,要對語文教學有情,要把課上得有趣,讓學生樂此不疲。他的“重感悟”深得語文教學的真諦,提出要尊重學生的主人公地位,尊重學習語文的規律,以讀為教語文和學語文的根本之法,讓學生在讀中悟其語,悟其義。他的“重積累”,使我想到有的同行提出的一句口號:積累大于方法。這是語文教學的一條基本規律,語文的學習就是靠日積月累,就是“草色遙看近卻無”那樣一種境界。而且,他的“重積累”不僅是語言的積累,還有生活的積累和感受(包括情感)的積累。他的“重遷移”強調語文教學的應用性。他提出讀的遷移就是由課內到課外,得法于課內,得益于課外。他十分重視由讀到寫的遷移,無論作文練習,還是“小練筆”,一切從每個學生的實際出發,指導學生讀寫結合,適量適度。他的“重習慣”提出要讓學生在“時習之”中養成好的學習習慣和運用語言的習慣,身教垂范,寬嚴相宜,培養學生受用一生的好習慣。這些思想都是他對語文學科建設的重要貢獻。
第二,于永正老師的教學藝術體現了學生為本的主體性。于老師具有鮮明的兒童立場,他對童心、童趣、童真是百般呵護的,他的課堂民主、平等,正是這種自由、平等、民主,使孩子們的靈性得到充分的發揮,使課堂充滿了靈性。他非常重視學生的精神成長,重視學生的語言能力,“五重”更多的指向語文能力,而他培養學生的語文能力是與引導學生的精神成長融為一體的。他的“重情趣”首先強調對學生的愛,強調關愛每一個學生,尤其關愛學習上有困難的學生。他認為愛的主要表現之一就是對學生的尊重,力求理解并盡力滿足每個學生的內在需求。他的“重感悟”基于學生成為語文學習的主體,讓學生在老師指導下自己讀書,自己領會;注意尊重每個學生的獨特感受,讓學生真正有個性地學習。他的“重積累”強調要教出學生的靈性,他理解的“靈性”就是豐富的語言、豐富的經驗、豐富的積累和善于用腦子所產生的智慧。他的“重遷移”倡導讓學生成為語言運用的主體,學會應用,舉一反三。他把養成良好的習慣和培養興趣作為一個整體來認識,讓興趣和習慣相互促進,共生共長。這些思想既包含了培養學生語言實踐主體能力的要求,又處處滲透對學生精神發育、精神成長的關照。烏申斯基說:“任何一種力求滿足高度的道德要求和人的一般精神需要(那只屬于人和構成人本性中的特征的那些需要)的實踐活動,就已經是藝術了。就這個意義講,教育學當然就成了最高級的一種藝術,因為它力求滿足人類最偉大的需求——人的本性的完善。”于老師教學的主體性意識還包括對教師自己的尊重,包括對自己童心的一種堅持。于老師七十多歲了,有的時候,他在課堂上那好玩的程度就像一個孩子。在我看來,一位老師向往童年,想象童年,留戀童年,他就是往偉大一路走過去的,于老師就是這樣一位行者。
第三,于永正老師的語文教學藝術體現了創造性。克萊德·E·柯倫在《教學的美學》中說:“達到了某種要求的創造性工作便是藝術。”蘇霍姆林斯基說:“我熟悉幾十種專業的工作人員,但是沒有——我對此深信不疑——比教師更有求知精神,不滿足現狀,更是充滿著創造思想的人?!蔽蚁胩K霍姆林斯基指的真正意義上的老師,是于永正這樣的老師。于老師的課常常是出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實現了有規則的自由。于老師的課尊重、遵循母語教育的基本規律,同時,他又充滿了屬于他自己的靈性,有時還是妙趣橫生。他總是善于把學生的情緒調整到最佳狀態,讓學生的思維向四面八方打開。蘇霍姆林斯基認為:“所謂課上得有趣,這就是說學生帶著一種高漲的、激動的情趣從事學習和思考,對面前展示的真理感到驚奇甚至震驚,學生在學習中意識和感受到自己智慧的力量,體驗到創造的歡樂,為人的智慧和意志的偉大而感到驕傲?!彼慕虒W藝術還回答了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經常討論的:創造性可不可以教?于老師的課充滿著創造性靈感,對學生就是一種創造精神的示范、創造方法的示范,使學生在老師的教和自己的學當中體現到創造的歡樂。我想,師風可學,這時創造性是可以教的。
第四,于永正老師的教學藝術具有鮮明的審美性。教師在課堂上應當是審美的多重角色的自然綜合這樣一位美的使者。首先,于老師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他能發現教材的美、發現孩子的美、發現生活的美、發現自己的美,所以,在于老師的課堂,他給我們打開的是一片美的天地。其次,于老師為教學內容找到了最好的,有時簡直無可替代的那種表現形式,使內容和形式達到了高度的統一。再次,于老師還有很高的表演技巧,他實質也是一位表演藝術家。比如他的京劇,我想是在語文教育界唱得最好的,當然也是唱京劇的教語文教得最好的。他的眼神、他的形體、他的動作,惟妙惟肖。羅伯特·特拉弗斯曾說:“教學是一種獨具特色的表演藝術,它區別于其他任何表演藝術,這是由老師和那些觀看表演的人的關系所決定的?!边@種觀點可能會引起爭論,但其中包含某種程度的合理性是毋庸置疑的。正是因為于老師的語文課是審美課堂,所以聽于老師的課,大家都感到是一種美的享受。
第五,于永正老師的教學形成了卓異的風格。歌德說:“藝術所能企及的最高境界,那就是風格?!痹趺蠢斫庥诶蠋煹慕虒W風格呢?對于老師的教學風格,我最為推崇的是厚重、大氣,同時他的那種自然、那種精致,也是我非常感興趣的。于老師講,他要讓每一個教學環節、每一個教學細節都經得起推敲,但是于老師給我們看到的好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天生的、與生俱來的內在的精致。我想,要達到這樣的一種境界是非常了不起的。我曾經企圖用三句話來闡述風格的形成:第一句話是說風格是時代的印記。不管什么人,他的風格有這個時代的烙印,從這個角度看,就需要關注于老師的思想前沿、技術前沿、審美前沿,關注他所領悟、把握、創造的那些東西。第二句話說風格有風土的滋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于老師是江蘇人,江蘇的風土特征一是潮濕的“濕”。潮濕是人無法忍受而又不得不忍受的,這就使江蘇人,使江蘇的老師往從容、淡定、厚實、厚重的方向走;二是“水”,水是靈動,水氣是豐盈的,水還有隨物賦形的特點,這就使江蘇的老師往靈動、往創造性方向走;三是繁體字的“蘇”,郁郁蔥蔥、魚米之鄉,富足而生精致,因精致而更加富足,這是個良性循環的過程。于是,江蘇人有了精致的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第三句話是說風格是心靈的音樂。首先是心靈的純真,于老師全身心愛著學生,獻身事業,于老師有著赤子之心,這是心靈的底色;其次是心靈的相通,師生之間,生生之間,心靈是在不斷交流,不斷對話,不斷相知的;然后是心靈的輝煌,教學藝術往往能使學生帶來審美的高峰體驗,彼時彼刻,師生精神升華,心靈交響,達到輝煌的境地,那是一種教學的化境!在我看來,于老師的教學風格是有“蘇派教學”的共同元素的。當然,同中有異,他又有屬于自己的聲音,這需要我們進行深入的研究。作為一個語文教學工作者,有機會與于老師,與張慶老師、袁浩老師這些德高望重的老師們打交道,我經常會想到卡夫卡的一句名言:“我通向我的同仁的道路是非常之長。”我們氣喘吁吁地在他們后面趕,看到他們不服老,不肯休息,還在不斷往前走,這使我通向他們的道路更是非常非常的長。但是,我們還是非常高興,因為他們的這種狀態是中國小語界的大幸,特別是中國小語界青年教師的大幸。所以,我們衷心地祝福于老師和各位老先生青春永駐,永葆童心!
(楊九俊,研究員,中學特級教師,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副院長。本文系作者在于永正語文教育思想研討會上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