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和保障人權”在刑訴法新修訂中的寫入和展開

中圖分類號：D9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4496（2013）04—098—04

[內容提要]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第二次修訂明確寫入“尊重和保障人權”，意義重大，標志著我國在人權領域的又一進展。“尊重和保障人權”的寫入，其意義不僅在于明確的宣示于總則之中，更重要的是在刑事訴訟法中經由權利和權力的全方位展開和落實。未來的刑事訴訟法發展路向，依舊要沿著“尊重和保障人權”的道路前行，在進一步完善立法、明晰化具體指導規范和細則以及踐行既有條款的方向努力。

[關鍵詞]人權；刑事訴訟法；權利；權力

2012年3月14日，十一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表決通過《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決定》，對1979年制定的《刑事訴訟法》進行了第二次修訂。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將“尊重和保障人權”明確寫入總則，這是將“尊重和保障人權”寫入憲法以來，我國首次在部門法中出現“人權”字樣。本文試以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律規范內容為主線，梳理并闡述“尊重和保障人權”在《刑事訴訟法》第2條刑事訴訟法的任務條款中的寫入、在后續條文規定的基本制度、程序規范中的展開以及未來的發展路向。

一、“尊重和保障人權”在刑事訴訟法中的寫入及其意義

在我國法律中，“人權”概念第一次出現于《憲法》。2004年3月14日，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通過憲法修正案，將“人權”概念引入《憲法》，第33條第3款明確規定“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人權”入憲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它標志著我國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制建設達到一個新的水平，“必將對推進我國的人權事業，實現社會全面進步，產生重大而深遠的影響。”[1]《憲法》作為國家的根本法，其對“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明確宣示，在法領域中，根據法律應當依據根本法制定、不得與根本法相抵觸、與根本法相沖突的部分無效的基本原理，“尊重和保障人權”的信念和精神將由此滲透于所有法律制定和執行的過程之中。

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二次修訂，在第一編總則第一章任務和基本原則第2條有關刑事訴訟法任務的規定中增加“尊重和保障人權”的內容。從對第2條的文本分析來看，本條規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任務可以分為兩個層次三點內容。兩個層次是第2條所表述的任務可以區分為法條前段規定的具體任務和法條后段規定的根本任務。三點內容是，在法條前段的具體任務中進一步區分“保證準確、及時地查明犯罪事實，正確應用法律，懲罰犯罪分子，保障無罪的人不受刑事追究”和“教育公民自覺遵守法律，積極同犯罪行為作斗爭”兩方面內容，加之法條后段的根本任務作為第3點內容。“尊重和保障人權”屬于第2條后段中規定的根本任務的一部分。

“尊重和保障人權”在《刑事訴訟法》根本任務中的寫入，不僅是對《憲法》“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在部門法立法中的呼應，更重要的是刑事訴訟法所規范的領域更需要“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明確宣示以及在具體制度、規范設定和適用執行法律過程中的認真貫徹。《刑事訴訟法》常被人們稱為一國的“小憲法”，這主要是指憲法中對公民基本權利和義務的規定有很多內容是與刑事訴訟法中的條款密切相關的，刑事訴訟活動中對人權的尊重和保障狀況堪稱憲法規定人權內容的“試金石”。《刑事訴訟法》中寫入“尊重和保障人權”充分體現了刑事訴訟活動中對人權的重視，為本次修法奠定了基調，也為刑事訴訟法的貫徹實施以及后續的再發展起著“燈塔式”的昭示與導航作用。

二、“尊重與保障人權”在刑事訴訟法律規范中的具體展開

“尊重和保障人權”不僅固化在第二次修訂后《刑事訴訟法》總則部分刑事訴訟法的任務表述中，而且也體現在其他修訂的條款中；不僅強調于本次法律修訂中，而且我國刑事訴訟法從制定到先后兩次修訂都是在沿此信念不斷改進，只是在本次修訂中更為明確的提出。“尊重和保障人權”在刑事訴訟法律規范中的展開可以從兩個維度予以觀察和評論：第一，在訴訟參與人特別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保障維度，從法律的權利賦予中展現立法對于權利乃至司法人權的尊重和保障；第二，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權力的授予與規制維度，通過權力的規范行使、權力對權力的監督、權力對權利的保障實現尊重和保障人權。

（一）經由權利的展開。尊重和保障“人之為人的權利”，顯然應該從人權的具體化開始，抽象概念中的人權對于實實在在生活著的人們總難免“隔靴捎癢”之感。通過具體化的權利，人權不僅有了現實的憑依，并且劃定了防御侵犯的界限。在刑事訴訟中，尊重和保障人權經由權利的展開可以涉及到所有的訴訟參與人乃至社會全體，但其中最為重要的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權利的發展。1.辯護權的繼續擴展。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主要是辯護權，特別是在專業化司法的時代，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的保障往往是經由專業的辯護人實現的。對辯護人權利的擴展即是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的發展。2012年修法，延續了一直以來的完善辯護制度的思路，并且吸收了《律師法》修訂中的成果，進一步擴展辯護權。一方面，將辯護人延伸至偵查階段，為偵查階段律師辯護“正名”，同時擴大法律援助的范圍，使更多的人能夠獲得免費的法律幫助；另一方面，回應會見難、閱卷難等現實中的辯護難題，細化會見權、簡化會見手續、擴大閱卷范圍。2.申訴、控告權的多處申明、細化。申訴、控告權作為一項憲法權利，在刑事訴訟法中也一直予以肯定，但是，以往的問題是申訴、控告權少有明確的途徑、細致的程序和內容規定。本次刑事訴訟法修訂，致力于對刑事訴訟中申訴、控告權的落實，例如，第115條對偵查行為違法的申訴、控告權就細致規定了申訴、控告權利主體、可以申訴、控告的具體內容、申訴、控告的受理機關、受理程序等等。3.特別程序中的權利關照。新增加的一編集中規定了4種特別程序：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當事人和解的公訴案件訴訟程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案件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和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強制醫療程序。分別從未成年人保護、刑事法律謙抑、寬緩、社會彌合、訴訟效率、財產權保障、精神病人權益保障等多個角度體現了對多元權利的關照。特別是其中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和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強制醫療程序，昭示了刑事法律對未成年人、精神病人這些特殊的弱勢群體的立法傾斜和權利保護。4.證人權利的增設及保障。應對證人出庭難的問題，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強化了證人出庭作證的規定，對法庭查明事實、正確適用法律和保障當事人權利具有推進作用。立法在加重證人義務的同時也擴大了證人的權利范圍及保障內容。在證人權利方面，則首次規定了證人經濟補償權，明確了證人人身安全權中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毒品犯罪等案件中證人及其近親屬的安全保護措施和保護責任機關。

（二）經由權力的展開。1.偵查權的進一步規范化。偵查權是刑事訴訟中諸種權力中最為積極、主動的力量，缺乏規范的偵查權將對司法人權構成最大的威脅。從1979年刑事訴訟法制定到歷經的兩次修改，都是在為保障案件偵查審慎賦權的同時，更為注重偵查權力的規范。本次修訂中，為實現有效偵查的需要，增加了現場口頭傳喚、延展了拘傳、傳喚持續的時間、規定了人身檢查中可以采集生物樣本等內容。更為主要的修改內容是規范或者調整既有的偵查權力，使之更符合“尊重和保障人權”的精神。主要的變革包括：規定技術偵查措施一節，使技術偵查、秘密偵查等首次納入刑事訴訟法的視野；對訊問權力行使進行具體規范，如訊問時告知如實供述從寬處理的法律規定、送交看守所后訊問應在看守所內進行、訊問時的錄音或錄像；規范偵查取證行為，非法取得的證據將被排除；強制措施中細化逮捕條件、改革監視居住、取保候審，致力于減少審前羈押。2.審判權力求公正、高效。公正是對審判權的基本要求，也是對司法人權的基本尊重和保障。修法中的亮點，確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不僅為訴訟程序篩選適格、可信賴的證據，也保障了程序的公正和純潔。證據合法性的證明由控方承擔、不能排除非法取證的可能時排除證據等向辯方利益傾斜的規定，更突顯了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的關照。應對證人、鑒定人出庭難的現實問題，修法明確規定證人、鑒定人、警察出庭作證的條款及應出庭而未出庭的罰則，為法庭審判查明事實、被告人質證權的實現提供了基本保障。效率也是程序追求的重要價值之一，正所謂“遲來的正義已非正義”。修法中，簡易程序適用范圍的擴大、將被告人同意作為適用簡易程序條件之一，兼顧了審判權的公正和效率。此外，庭前會議條款的加設，使申請回避、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有關的程序在庭審之前解決，保證了庭審活動的順暢；庭前梳理爭點、整理證據，為庭審過程中理清思路，促使庭審集中于爭議焦點，高效、明晰的認定事實、適用法律。3.檢察監督權覆蓋面的拓展。檢察監督原則是在1996年第一次修訂刑事訴訟法時確立的，盡管在法理上來說，檢察監督依此原則應當覆蓋整個刑事訴訟程序，不過當時很多制度和程序中的檢察監督并沒有通過法條具體化，導致現實中檢察監督權力的運行受到影響。2012年修訂中，多處在法律條文中以具體授權的方式明示檢察監督權的行使條件和行使方式，如第55條對偵查人員非法取證的監督、第73條第4款對監視居住的檢察監督、第115條對偵查行為的監督、對執行監督的細化、對特別程序實行檢察監督條款的跟進等等，都是檢察監督權覆蓋面實質拓展的例證。

三、“尊重和保障人權”在刑事訴訟法律中的未來發展路向

從1979年刑事訴訟法制定到1996年、2012年經歷兩次修訂，我國的刑事訴訟法制一直致力于“尊重和保障人權”在刑事訴訟法律規范中的落實，新的修訂更是將其鄭重的寫入，在人權保障方面的進展與成就有目共睹。然而，人權發展是個不斷向前的事業，“尊重與保障人權”在刑事訴訟法制中的未來發展尚需努力前行。

首先，盡管經由權利和權力兩個方面“尊重和保障人權”的立法信念和精神得到了充分的展開，但是，很多內容的規定，特別是本次修法中新加入的制度內容，如技術偵查措施、特別程序等的規定，僅是框架性的搭建，尚需可操作性細節的填充。技術偵查措施的規定，有利于規范偵查權的合法行使，是本次修法的重大新增內容，然而全部內容僅5個條文，對于偵查行為的合法規范要求明顯不足，亟待更為細致的執法細則的出臺。特別程序中后3種特別程序，總共13個條文，如何在司法過程中具體實施也需要更為明確的指導性規范。不僅如此，在其他新修訂的法律條文中，“必要的”、“無法通知”等需要進一步明細規范的法律用語多有出現；且很多授權性規定以及對于權力規范行使的條款并沒有違法后的處置規則跟隨。正如有學者指出的，司法解釋需要從厘清相關術語的內涵和設置違反程序的后果兩個方面對刑事訴訟法加以補充和完善。[2]

其次，即使經過第二次修訂，刑事訴訟法中尚有多處內容與國際通行的司法準則存有差距，需要在未來不斷改進和完善。例如，盡管“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寫入第50條，然而對其的解讀未盡人意，實務中的執法效果以及如何回應和實現也尚需觀察。又如，盡管新修訂加強了檢察機關對審前程序的司法監督，然而沒有審判機關的審前介入，由兼有控訴職能的檢察機關進行準司法性的審查，其理念和結構上的合理性、具體操作中的多方有效參與等都有待仔細斟酌。再如，盡管偵查權規范化的過程不斷加強，但是直至今日我國的偵查權，無論從比較法還是實際執行的角度考量，其自行決定權限范圍過大、少受審查、監督、尚需進一步明確規范等問題依舊大量存在。

最后，“徒法不足以自行”，美好的法律愿景有待現實中的踐行。紙面上的法律終須在行動中實現方能實質性的彰顯“尊重與保障人權”。踐行法律，不僅要有完善的立法，更需要嚴格、善意、真誠的執法。法律中尚待完善、細致化的內容、尚需在具體執法中具體斟酌解釋的模糊用語、尚待填補的未盡內容等等，都需要法律適用者和執行者善體法意、明晰法理，在法無明文規定之處、法律提供的解釋空間內依照“尊重與保障人權”的精神為執法行為；在權力行使過程中貫徹適度原則、比例原則、必要性原則，保持刑事訴訟中權力行使的必要的謙抑性，而非恣意干擾權利；對于立法已經規定的權利，尊重權利人的選擇、保障權利的實現，呵護在權力面前尚顯脆弱的權利。

參考文獻

[1]信春鷹.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關于人權入憲的歷史意義[J].求是.2004（9）

[2]陳衛東.刑事訴訟法再修改后刑事警察權與公民權的平衡[J].法學家.2012（3）

責任編輯/汪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