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先對“穎”一詞本義及其引申義源流進行梳理,后指出《漢語大詞典》中“穎”詞條的所有義項中,存在誤釋、義項排序混亂、義項分列過細等三方面的問題,最后分析了“穎”詞條釋義存在上述三方面問題的主要原因。
關鍵詞:本義 引申義 詞典釋義
“穎”一詞在《漢語大詞典》(以下簡稱為《大詞典》)中有十個義項,摘錄如下:
一、禾尾;帶芒的谷穗。
二、物之尖端。
三、毛筆頭上尖銳的鋒毫。
四、指用筆書寫。
五、嫩芽;芽尖。
六、比喻才智出眾。
七、指才智出眾者。
八、形容聲音高。
九、指刀把末端的圓镮。即刀镮。
十、圓木枕。因睡久則歪,容易警覺,故也稱警枕。
這個詞條中的十個義項,筆者認為存在詞義誤釋、義項排序混亂、義項分列過細三方面的問題。本文先分析“穎”字本義與引申義之間關系及不同引申義之間的關系,并以此為切入點來探討《大詞典》中“穎”字釋義存在的問題并分析其原因。
穎,《說文解字》訓其本義:“禾末也,從禾頃聲。[2]基本各類字詞典本義釋義均遵從《說文》,然而詞條“脫穎而出”之“穎”與《禮記》中“刀卻刃授穎”之“穎”的訓釋卻異說歧出。《漢語大詞典》義項九為刀把末端的圓镮,以文獻佐證,《禮記·少儀》:“刀,卻刃授穎,削授拊,凡有刺刃者,以授人則辟刃。” 鄭玄 注:“穎,镮也。拊,謂把。” 孔穎達 疏:“言授人以刀,卻仰其刃,授之以穎。穎,謂刀镮也。言以刀镮授之。”這個正確的解釋非常難得,而詞條“穎脫而出”之“穎”訓為“錐芒”卻是錯誤的。
詞條“穎脫而出”《大詞典》訓為,“穎,錐芒。言錐芒全部脫出。比喻有才能的人得到機會,即能全部顯現出來。《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平原君 曰:‘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毛遂 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蚤得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乃穎脫而出”與“非特其末見而已”兩句有遞進關系,如果此處“穎”解釋為“錐芒”的話,在語義上便與下句相矛盾。關于穎脫而出之“穎”的解釋,徐灝在《通介堂經說·禮記二十七》有合理的闡釋:“‘刀卻刃授穎。’鄭注:‘穎,镮也。’灝案:‘古之刀镮在柎下,與刀連體,即刀枘也,……有直徑與刀體相連,形如橢圜球,與禾穎相似,故謂之穎,魏晉間人有以刀镮筑人者,即是物也,后人未見古刀镮之制,誤謂游镮,貫于柎下,又不識穎字之義,而以物之鑯利者為潁,故多所未達矣。余昔據《玉篇》、《廣韻》訓潁為篋,誤解郄刃授潁為斂刃于櫝,今正之。’” [3]
我們贊同徐灝對“穎”字的合理解釋 “穎,镮也。”這一準確的釋義可以得到考古學上的佐證,陳振中先生在《先秦青銅生產工具》中對主要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刀、錐的形體進行描述:“……柄首作圓形、橢圓形或半圓形環的,這種類型的刀是在五六種型柄首的功用結合的基礎上形成的,既防止滑把,又可系繩,還可節省銅料。此型為殷周銅刀的基本形制,以弧背凹刃者最多,直背直刃。”“錐是用其銳利的尖端穿刺布、帛、皮等的工具,從考古發現來看,……東周時期的青銅錐,鑄銅柄者有增多的趨勢,出現環柄錐、有錐,鈴柄錐、雕錐等,制作更加精細。河南汲縣出土的13件銅錐中,8件是鑄銅的環柄。”[4]可見刀、錐之穎就是其柄末的環,主要起著防止手脫把和吊掛攜帶方便的作用。可與鄭玄注“刀環也”以及司馬貞對《史記》索引的注釋“鄭玄曰刀環也”相印證。由此可知“穎脫而出”之“穎”和“刀卻刃授穎”之“穎”所指實為一物,都指“刀、錐把末的環”。《辭源》、《漢語大字典》、《現代漢語詞典》、《古漢語常用字典》等幾部現代很有影響的字詞典對“穎脫而出”之“穎”或解釋為刀把兒上套的環,或都解釋為錐鋒,實在有必要作正確統一地釋義。
這樣我們就可以看出《漢語大詞典》中“穎“字條具體釋義上的問題了:字的釋義并沒有錯誤,但是在詞條“穎脫而出”中將“穎”訓為錐芒,而不是刀錐末之圓環,如上所論是錯誤的。
其次,“穎”字條義項分立過細。義項的概括和分立是一個老大難問題,但這并不意味著沒有客觀標準可依,新義項的歸納必須是具有概括性特點的詞義的真正分化,而不能只根據臨時語境義分列而出。可《大詞典》“穎”詞條中為臨時用義單獨設義項有三處:1.義項二“物之尖端”引申出義項三“特指毛筆頭上尖銳的鋒毫”,這本無誤,二者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理應新立義項,而且還可以得到文獻的支持。但義項四“指用筆書寫”只是臨時的比喻,并沒有形成詞義的真正分化,所以不應新列。2.義項五“嫩芽;芽尖”是義項二的臨時使用義,“嫩芽之尖端”相對于“物之尖端”,核心義素并沒有發生變化,所以不應單立。3.義項六“比喻才智出眾” 由義項二引申而出的比喻義,可統指 “才智出眾者”,所以義項七當刪。
最后,義項排列較為混亂。“禾末”之“穎”怎么與“刀、錐柄末環”之“穎”同名?“禾末”并非指稻葉頂端,“稻葉頂端”義《說文》有“芒”字,“穎”指禾莖的頂端,連接稻谷的細莖,稻谷成熟脫蒂而落,此時禾末細莖上的柄蒂與刀錐把柄末端的形狀極為相似,正所謂“物有同狀,予之一名”,也屬陸宗達、王寧先生所說的“同狀引申”。同時“穎”還具有“禾之尖端”這一物象特征,所以“禾之尖端”通過輻射引申的方式衍生出義項二、三、六、八等四義項。又因為該詞條有義項分列過細之弊(上已論述),我們不認為義項四、五、七為連鎖引申。為了使“穎”這一詞各個義項的系統性更凸顯,我們認為二、三、六、八等義項應按照引申的先后順序排列在一起。“穎”本義所指禾末這一客觀事物具有兩個特征;一為禾末之尖端,二為禾末尖端之形狀。由這兩個特征形成不同的引申義系列,但不同的引申義系列各有自己的詞義特點,我們認為由不同特征引申出來的義項應依據引申的先后排在一塊,由于不同特征引申出的新義系列數量并不均衡,本義所指客觀事物的特征中,某一數量較少的義項應與最初本義當排列在一塊,這樣更能揭示其引申關系。義項十“圓木枕。也稱警枕。”是依文獻《禮記·少儀》:“枕、幾、穎、杖。” 鄭玄注:“穎,警枕也。”這屬假借還是引申?還有待于進一步考察研究,這種情況的釋義可暫居最后。所以我們總結出合理的排列應是這樣:一-九-二-五-六-七-八-三-四-十。
以上《大詞典》中“穎”字條釋義問題的主要原因在于:第一,未理順詞義引申的脈絡,這樣釋義錯誤和義項分列過細的失當之處便可大大減少。第二,詞義源流理清后,義項排列順序還有困難,因為義項關系之間的遠近要在字詞典中得到準確的排列還必須弄清詞義引申系列的不同特點。王寧先生說:“引申的依據是詞義特點,詞義被捕捉到的特點往往不止一個,被捕捉的特點越多,引申的方向就越多。……在同一方向中,引申義的關系是有層次地依次相關的。……義項分向、依次的排列,才構成系統的義列。”[5]可見字詞典編撰者有時抓不住詞義的多個特征,或認為詞義引申只是鏈條引申。在這樣的認識下,就難以理清義項引申系統,導致字詞典中本該成系統的義項序列顛倒混亂。
參考文獻
[1]羅竹風主編 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86
[2](東漢)許慎 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3](清)徐灝 通介堂經說·禮記二十七[M].清咸豐四年刻本
[4]陳振中 先秦青銅生產工具[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4
[5]王寧 訓詁學原理[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