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鐘華華的小說從人性的角度,表現鄉村孩子的苦難,鄉村婦女遭受的凌辱,鄉村男人的霸權地位,訴說著鄉村在世紀交替時期,也是社會轉型期經歷的苦難。
關鍵詞:鐘華華小說 鄉村苦難 人性視角
鐘華華的小說關注變革時期的鄉村社會,表現古樸鄉村在變革中的陣痛。他從人性的角度,以兒童的視角,表現鄉村孩子的苦難,鄉村婦女遭受的凌辱,鄉村男人的霸權地位,展示光怪陸離的人性世界,訴說著鄉村在世紀交替時期,也是社會轉型期經歷的苦難。
一、兒童視角:苦難的心靈烙印
鐘華華小說的敘述角度主要是兒童視角。兒童視角應當是以童真為底色或背景,應當是清純的、天真的角度。但是,作者的經歷和作品主人公的生活背景都使作品的敘述清純不起來,天真不起來。作者從小體弱多病,還在母親的懷抱里,就感受到生命的艱難和生活的苦難,養成多愁善感、悲天憫人的個性。作者筆下的兒童,都沒有健全的家庭、健康的身心:或者如六指,父親早逝,母親外出打工,相依為命的老祖去世,他孤苦伶仃,連寄身的教堂也遭到拆毀的命運(《烏鴉停在黑瓦上》);或者如《狗年月》中的“我”,母親不堪父親的折磨離家出走,我像狗一樣低聲下氣地過日子;或者如心智不健全的“馬大傻”,人們肆無忌憚地欺侮他,拿他作開心的材料(《一個傻瓜的悲劇》)。兒童是弱小的,沒有人護佑的兒童是可憐的,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兒童是看不到希望的,受到凌辱的兒童是悲慘的。多重災難的疊加構成作者筆下兒童敘事的苦難角度。他們以渺小的身軀淪落于滾滾紅塵,以無助的眼光打量著魚目混珠的社會,以稚嫩的肩膀承受著大人之間的恩恩怨怨,以受傷的心靈去適應瞬息萬變的世界。
兒童視角給我們展示出五光十色的鄉村生活鏡像,展示出他們繁復而堅韌的心地。由于低下的社會地位,也由于文化的準備不足,他們很難溶入快速發展的社會。于是,為了生存,他們采取了堅守的姿態:堅守童心,堅守家園,堅守心中的凈地。這是無奈的固守,螳臂擋車式的掙扎。老祖去世,六指只有退守教堂。但是,土地開發涉及到教堂,神父選擇了離去,修女小樹選擇了新的也是墮落的生活方式。而弱小的六指卻選擇了堅守,堅守到教堂轟毀的最后一刻。教堂是宗教的殿堂,代表著神圣,象征著信仰。因此,六指的堅守和教堂的轟毀有了象征的意味(《烏鴉停在黑瓦上》)。教堂坍塌了,高樓林立了,鄉村城鎮化了,生態失衡了,人們的心態呢,也浮動躁動了。修女小樹順應潮流的膚淺方式固然不可取,而六指頑強的堅守是否是通往心靈家園的唯一道路,也值得探究。這是一個作者無法破解的難題,也是現代化進程中必然會遭遇的陣痛。
《一個傻瓜的悲劇》提出的也是類似的問題。歷盡劫難的孩童馬大傻突然具有了特異功能,在他無盡的咒罵聲中,欺負他的人遭到報應,躲雨鎮的人們患上了憂郁癥。當人們躁動不安,想尋求生路而找不到方向之時,在神父的指示下,馬大傻擔當起為大家指路的重任。仿佛是大智若愚,或者是與神界心有靈犀,馬大傻為各色人等指路,居然能各得其所,各安其位。馬大傻擔任了作品的敘述者,這是一個奇特的由傻子充當敘述者的敘述角度。這一獨特的視角仿佛一個變形的透鏡,世間的一切變得光怪陸離,本真地再現了扭曲的人性和荒唐的社會現實。
二、鄉村女性:燦爛的美麗點燃悲劇之光
作者筆下的女性個個美貌如玉,聰明伶俐,具有敢愛敢恨的鮮明個性。但是,在價值取向迷失、道德理念混亂、心靈騷動不安的社會轉型時期,這些乖巧的女性卻與作品中的孩童一樣,有著悲劇的命運,成為男性霸權和鄉村變遷過程中的犧牲品。
春桃(《身背十字架的女人》)義無反顧地離開嗜賭如命的丈夫,與汪石匠私奔到躲雨鎮之后,春桃就成為汪石匠實現物欲的工具。汪石匠雕琢了堆積如山的十字架,春桃默默地把它們背到墓地,沉重的十字架壓垮了春桃,將俊俏的春桃送到了飄渺的天國。春桃為了追求幸福來到躲雨鎮,她想象著新的生活會拯救她,會賦予她新的生命。然而,她背負著的具有苦難意味也有拯救意義的十字架,卻耗盡了她年輕的生命。于是,背負著十字架的春桃也具有了象征的意義。
《雕花木箱》寫了鄉村幾代女人的一個美妙而殘忍的夢。木匠高山毛能用上等的紅豆杉做出精致的雕花木箱,能夠擁有他做的雕花木箱成為鄉里女人的夢想。然而,高山毛的妻子卻沒有雕花木箱,并因此上吊自殺;瓦蘭的母親不能與高山毛共結良緣,留下的愿望就是要一口雕花木箱;瓦蘭為了雕花木箱受盡野蠻丈夫的折磨和柳翠翠的羞辱,為尋找雕花木箱而在躲雨鎮消失。于是,雕花木箱成為鄉村女人所追求的卑微而美麗的理想。理想是美麗的,但是是不能實現的,而鄉村的女人們為了這個微不足道的理想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這就是作者給我們描述的美麗而沉重的鄉村現實。
《七月滿塵》中的女主人公云朵的確如云朵般美麗、純潔。在物欲橫流的桐花嶺,云朵我行我素地生活在色狼群中,以靈巧與機智將隨時可能發生的凌辱化險為夷。她也在堅守,堅守傳統的生活方式,堅守愛情,堅守忠貞。堅守的同時,她在抗爭,與物欲抗爭,與強權抗爭,與情欲、性欲抗爭??墒?,在強權和暴力面前,云朵像任人宰割的羔羊,被粗鄙下流的勘探隊長徐二胖粗魯地凌辱、強暴。
背負著沉重十字架的春桃,期盼著雕花木箱的瓦蘭,努力堅守心靈圣地的云朵,以其堅韌、堅強,表現出強大的人性力量。但是,她們或者成為男性物欲的工具,或者成為獸欲的發泄對象,或者懷著對美好事物的憧憬而消逝。她們的堅韌和堅強,她們身上浸透的人性力量,在強權與暴力的面前不堪一擊,以她們燦爛的美麗點燃悲劇之光。另如沉淪的修女小樹,“山里妹桶桶澡堂”(《 七月滿塵》)、“世界歌舞團”(《遠去的嗩吶調》)中的風塵女子,為滿足男人的欲望而放棄了自我,仿佛是為鄉村的現代化進程奉獻著自我的犧牲。受傷的總是女人,承受苦難災難的總是她們!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三、男權世界:強權、暴力與妥協退讓
鐘華華筆下的男性性格走向了兩極,或者如徐二胖、胥書記、黃狗、汪石匠、胡屠戶等人,以強權和暴力欺侮婦女,在柔弱的女性身上呈現自己的淫威;或者如高山毛、老吹手、提調官等人,不敢面對熾烈的情愛和性愛,以妥協退讓獲取生活的安寧??偟膩碚f,他們沒有作者筆下的女性形象那樣善良可愛,那樣愛憎分明。在他們的身上,更多體現了恃強凌弱,或者茍且偷生的劣根性,是燦若云霞的女性形象的反襯。
《七月滿塵》中的男性是強權與暴力的象征。在胥書記的庇護下,黃狗開辦“山里妹桶桶澡堂”,以姑娘們的青春換取巨額利潤;為了滿足徐二胖的淫欲,胥書記讓勘探隊住進云朵家。小說描寫的重心是云朵。胥書記大多在幕后,黃狗形象模糊,徐二胖的突出性格是陰險狠毒。胡屠戶(《渡》)的嗜好是“殺女人”——在女人身上發泄自己的原始本能。不管哪里有紅白喜事,他都能嗅出女人身上的騷動,準確地找準“殺”的目標。但是,別人的女人可以隨意“殺”,自己的女人被“殺”之后,卻按捺不住,磨刀霍霍了。汪石匠(《身背十字架的女人》)對自己的女人異常地冷酷殘忍,他像役使奴隸一樣將小翠活活累死,又把跟他私奔到躲雨鎮的春桃當牛當馬。回狗(《遠去的嗩吶調》)昧心地騙來香粉作媳婦,卻因心懷鬼胎與形同兄弟的“老吹手”翻臉成仇。同時,也因為香粉對老吹手的情誼而虐待香粉,并為了私欲將女兒許配給“世界歌舞團”團長的傻兒子歪嘴。
以上人物是強權與暴力的化身。徐二胖、胥書記、黃狗利用手中的權利,在青春女性身上尋歡作樂,榨取利益,施展淫威;汪石匠將女性作為聚集財富的工具,春桃慘死之后,還以立碑之名大辦酒席收取禮金;回狗沒有權力,卻將男人的陋習發揮得淋漓盡致,不講信義和情意,與朋友、家人反目成仇,將女兒作為巴結“團長”的禮物。他能這樣做,僅僅因為他是一個男人,一個寡廉鮮恥、胡作非為的男人。在他身上,可以看到一個沒有人性的男人身上蘊藏的破壞性。
與以上形象相比,老吹手、高山毛、麥穗、偏耳就是善良樸實之輩了。他們沒有受到泥沙俱下的社會的影響,思想停留在傳統的生活方式上,并努力維護自己心愛的女人生活在不受污染的環境之中。老一輩的老吹手(《遠去的嗩吶調》)、高山毛(《雕花木箱》)堅守傳統的技藝,在這堅守中也守候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麥穗(《七月滿塵》)與偏耳(《遠去的嗩吶調》)是新一代的青年,但他們沒有受到現代負面思潮的影響,沒有沾染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惡劣習氣。他們執著于青梅竹馬的愛情,不管戀人居于何種境地,始終不離不棄。
通過以上的形象分析,可以大致看出作者的思想傾向。他以苦難童年的目光觀察飛速變遷的鄉村,幼小的心靈不能承受紛至沓來的怪異意象之輕;在如彩云般美麗的女性形象身上,寄予了他對傳統美德的向往,表達了他對傳統生活方式、生產方式的堅守,老吹手、高山毛、麥穗與偏耳等男性形象強化了他的這一意愿;那些高踞于柔弱女性形象之上的徐二胖、汪石匠、胥書記之流,象征著貪婪、無止境的欲望,象征著現代化進程中的污泥濁水,也顯露了作者對生態失衡、道德淪喪的鄉村現狀的憂慮。
鐘華華注重情緒的渲染,但所渲染的情緒過于憂郁;關注鄉村現代化進程中的不和諧因素,但有些觀點失之偏頗;精心設計離奇怪異的情節細節,但有的情節細節還可以商榷。因此,作為一位來自基層、有著豐富生活閱歷的青年作者,鐘華華有著巨大的發展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