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體化意識對史學著作的影響

摘要：研究歷史認識的理論與方法，離不開對認識主體，以及主體意識的探討。歷史學家的主體意識，在表現了個人的思想的同時，同時有明顯的社會意義，從而使主體意識有更豐富和更深刻的內容。歷史認識是社會認識的一部分，歷史認識主體是社會歷史主體的一部分。本文通過對《史記》的分析，概述主體化意識在史學創作中起到的作用。

關鍵詞：司馬遷 《史記》 主體化意識

“歷史”一詞包括有三層含義：一是指作為歷史科學認識對象的客觀存在的歷史；二是指歷史學；三是指作為歷史研究者對客體歷史認識和研究結果而寫成的歷史著述，即主體化的歷史。所謂主體化的歷史就是歷史認識的主體根據自己對客體歷史的認識而描述和歸納出來的歷史。正是因為這是認識主體對客體的描述和歸納，所以這種表述會具有明顯的主觀性色彩。

在愛德華·卡爾的《歷史是什么》一書中說到“歷史是歷史學家跟他的事實之間相互作用的連續不斷的過程，是現在和過去之間的永無止境的問答交流?！盵1]

本文主要以司馬遷的《史記》為例，分析史學家主觀性意識對史學著作的影響。

一、司馬遷思想形成的原因

司馬遷在進行《史記》創作時候開宗明義地提出《史記》的主旨就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保渲攸c在于“成一家之言”。那么讓司馬遷能夠“成一家之言”的原因有哪些呢，這就要從司馬遷思想形成的原因說起。

第一，時代的背景對于司馬遷思想的影響。司馬遷所處的年代大體上和漢武帝在位時間相始終，是西漢社會由凋敝到極盛、由極盛又開始呈現出衰兆的這一歷史時期。而這一歷史時期的政治特點又是以神權塑造皇權，因此追究天人關系成為此時文人不能回避的一個問題。

第二，司馬遷自身的經歷。作為漢武帝初年的太史令司馬談的愛子，他在父親的指導下，“十歲誦古文”，后又師從當世儒學大師董仲舒、孔安國等研習《公羊春秋》、《古文尚書》等典籍；在20歲左右的時候游歷大江南北，對歷史遺跡和現實社會作了廣泛的實地考察和訪問；后被任命為宮廷“郎中”，職責是“掌守門戶，出充車騎”；公元前108年，他開始任太史令，掌管宮廷圖書檔案，不久之后開始進行《史記》的創作。這些生活經歷對于司馬遷的社會歷史觀的形成無疑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為他形成“一家之言”奠定了基礎。

第三，司馬遷本人的學識基礎。司馬遷的思想受到很多方面的影響，如道家學派的思想，在漢初道家學派對“道”的理解有一定的分歧，但是他們都以“道”為最高范疇，都是以“道”來追究天人關系。這種思想對于司馬遷思想的形成具有很重大的影響。同時還有儒家思想，司馬遷在《孔子世家》中說“太史公曰：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m不能至，然心鄉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鬃硬家拢瑐魇攀?，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圣矣！” [2]由此可見孔子在司馬遷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在《史記》中的很多地方也都體現了孔子思想對于司馬遷的影響。

以上分析了司馬遷思想形成的原因，下面就通過《史記》中的一些文章，來分析一下司馬遷的主體性意識在《史記》中的體現。

二、《史記》主體化意識的體現

第一，《商鞅列傳》。“商鞅者，衛之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孫氏，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學，事魏相公叔座為中庶子。”[3]戰國時期秦國的秦孝公即位以后，決心圖強改革，便下令招賢。商鞅自魏國入秦，并提出了廢井田、重農桑、獎軍功、實行統一度量和郡縣制等一整套變法求新的發展策略，深得秦孝公的信任，任他為左庶長，開始變法。經過商鞅變法，秦國的經濟得到發展，軍隊戰斗力不斷加強，發展成為戰國后期最富強的封建國家?！靶兄?，秦民大說，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怯于私斗，鄉邑大治?！盵4]可見商鞅主持變法，促進了經濟和社會的發展，而在《商君列傳》中司馬遷則認為 “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挾持浮說，非其至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明商君之少恩矣。”他認為商鞅天性殘忍狠毒，又羅列了許多行為證明其“少恩”，但是在后世看來商鞅的行為推進了歷史的發展，是有進步性的。

第二，對于《李斯列傳》也是如此，“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絜，近人犬， 數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李斯乃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5]正是這種思想的引導，李斯“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并最終被秦始皇所發現并重用，官拜丞相。在《李斯列傳》中司馬遷列舉了很多李斯輔佐秦始皇兼并治理天下的事跡。但是文章最后“太史公曰：李斯以閭閻歷諸侯，入事秦，因以瑕釁，以輔始皇，卒成帝業，斯為三公，可謂尊用矣。斯知六藝之歸，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茍合，嚴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諸侯已畔，斯乃欲諫爭，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極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不然，斯之功且與周、召列矣。” [6]這里司馬遷又提出了與世人相異的觀點，他認為李斯沒有盡到一個作為臣子的職責，只會阿諛奉承，嚴刑酷法，最后“具五刑”而死，并沒有可什么冤枉的。

第三，《張儀列傳》和《蘇秦列傳》是一個很好的對比例子。此二人都是有名的游說之士，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說“天下患衡秦毋饜，而蘇子能存諸侯，約從以抑貪強。作《蘇秦列傳》第九。” [7]“六國既從親，而張儀能明其說，復散解諸侯，作《張儀列傳》第十。”[8]其實通過這簡單的兩句話，一褒一貶已是可見一斑了，最明顯之處還是列傳最后對二人的評價，司馬遷評價蘇秦時說“蘇秦兄弟三人，皆游說諸侯以顯名，其術長于權變。而蘇秦被反間以死，天下共笑之，誨其學術。然世言蘇秦多異，異時事有類之者皆附于蘇秦。夫蘇秦起閭閻，連六國從親，此其智有過人者。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時序，毋令獨蒙惡聲焉?！盵9]可見司馬遷這里為蘇秦鳴不平，他站在自己的理解角度，認為世人對蘇秦的見解是錯誤的，他認為蘇秦能夠提出合縱政策，讓六國共同抵御秦國，是有很大智慧的。故而給蘇秦做傳，不讓他獨自承受不好的名聲。而在《張儀列傳》中，“三晉多權變之士，夫言從衡強秦者大抵三晉之人也。夫張儀之行事甚于蘇秦，然世惡蘇秦者，以其先死，而儀振暴其短以扶其說，成其衡道?！盵10]最后總結出“要之，此兩人真傾危之士哉！” [11]可見，司馬遷對于張儀的評價是不如蘇秦的，張儀做事更甚于蘇秦，卻沒有得到惡名。司馬遷覺得張儀為了使自己的計謀得到施展，而夸張的揭露蘇秦的短處，這不是一個君子所為。同樣是“傾危之士”，司馬遷卻給予他們相異的評價，這里就體現了司馬遷將個人對于一個士的評價標準注入到《史記》的編寫當中，這是一種他主觀化的評定。

第四，《史記》全書有本紀十二篇，表十篇，書八篇，世家三十篇，列傳七十篇?！氨炯o”實際上就是帝王的傳記，因為帝王是統理國家大事的最高的首腦，為他們作紀傳而名之曰“本紀“，正所以顯示天下本統之所在，使官民行事都有一定的綱紀的緣故。但是《史記》中將項羽列入“本紀”，并提出“秦失其道，豪桀并擾，項梁業之，子羽接之；殺慶救趙，諸侯立之；誅嬰背懷，天下非之。作《項羽本紀》第七?！?[12]“司馬遷把項羽列入本紀，這一方面當然是因為項羽在當時確實力量大，在一段時間內是‘政由羽出’；但另一方面則是表現了司馬遷對項羽的破秦之功，對其歷史貢獻的高度評價，他不以后來的成敗論人，表現出一個杰出歷史學家的唯物精神。”[13]通過這里就可以看出《項羽本紀》的具有很高的思想性。首先，這里體現了司馬遷對于項羽的敬佩，他歌頌了項羽的豐功偉績，描寫了項羽反秦斗爭中的各種事跡。但同時司馬遷也如實的寫出了項羽的弱點，揭示出他必然失敗的命運，表現了作者“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無獨有偶，“世家”是記載諸侯王國之事，這因諸侯開國承家，子孫世襲，也就給了他們的傳記叫做世家。從西周的大封建開始，發展到春秋、戰國，各諸侯國先后稱霸稱雄，盛極一時，用“世家”體裁記述這一情況，是非常妥當的。司馬遷把孔子和陳涉也列入“世家”，是一種例外。在《太史公自序》中說到“周室既衰，諸侯恣行。仲尼悼禮廢樂崩，追脩經術，以達王道，匡亂世反之于正，見其文辭，為天下制儀法，垂六藝之統紀于后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盵14]孔子雖非王侯，但卻是傳承三代文化的宗主，更何況漢武帝時儒學獨尊，孔子是儒學的創始人，將之列入“世家”也反映了思想領域的現實情況。至于陳涉，“桀、紂失其道而湯、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跡，諸侯作難，風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發難。作陳涉世家第十八?！?[15]他不但是首先起義亡秦的領導者，且是三代以來以平民起兵而反殘暴統治的第一人，而亡秦的侯王又多是他建置的。司馬遷將之列入“世家”，把他的功業和武王伐紂，孔子作《春秋》相比，將他寫成為震撼暴秦帝國統治、叱咤風云的偉大歷史英雄，反映了作者進步的歷史觀。同時也和他個人的生死觀有很很密切的關系，“司馬遷敬重那些能在生死關頭有所選擇，能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的人物，而瞧不起那種渾渾噩噩，平平庸庸的人。當陳涉被遣因雨失期，而失期又依法當斬的時候，他們想的是‘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又說‘壯士不死既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司馬遷的生死觀在這里得到了最充分最有力的體現。‘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樣的口號出現于陳涉口中，出現在司馬遷的筆下，出現在那個被“天人感應”、“君權神授”的妖霧所籠罩的漢武帝時代，真如一聲發蒙振聵的霹靂，這是對當時統治階級所鼓吹的血統論的蔑視和否定，是對‘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種宿命論觀點的挑戰，是對當時整個官方政治與官方哲學的討伐和革命?！盵16]

“每個歷史學家都有自己的歷史觀，其歷史觀又都是在特定的社會生活中發生、發展和形成起來的?！?[17]“司馬遷的《史記》可以說是表明寫作者的社會實踐經歷的廣深程度與他同時代的歷史真相的吻合程度成正比的最生動的例子。” [18]

“獨特的主體意識結構，就是史家個人用以衡量歷史的固有尺度?！盵19]“由于每個史學家不同的知識基礎、獨特的生活經歷、情感意志、性格氣質等心理因素方面的特殊素質，以及由這諸多特殊的個人因素而滲透其中的哲學觀點、政治立場，就使得每個史學家的主體意識結構都顯示出鮮明的個性特征?！盵20]

因此我們可以看出史學家們在‘從客觀歷史實際出發’的同一旗幟下，對同一個歷史問題的研究奉獻出不同的歷史結論。在現今社會，對歷史的研究更加的多樣化，主體化，因此在研究歷史的過程中，我們應該能夠把握固有的尺度，在尊重史實的基礎上，合理的發揮主體化意識，讓史學界出現真正百家爭鳴的局面。

注釋：

[1]愛德華·卡爾 《歷史是什么?》 商務印書館 1981年：第一章

[2]司馬遷 《史記》 中華書局 2006年：331

[3]司馬遷 《史記》 中華書局 1999年：1763

[4]司馬遷 《史記》 中華書局 1999年：1766

[5]司馬遷 《史記》 中華書局 1999年：1977

[6]司馬遷 《史記》 中華書局 1999年：1993

[7]司馬遷 《史記》 中華書局 2006年：766

[8]司馬遷 《史記》 中華書局 2006年：766

[9]司馬遷 《史記》 中華書局 2006年：432

[10]司馬遷 《史記》 中華書局 2006年：441

[11]司馬遷 《史記》 中華書局 2006年：442

[12]司馬遷 《史記》 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1994年：623

[13]韓兆琦 《史記講座》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285

[14]司馬遷 《史記》 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1994年：626

[15]司馬遷 《史記》 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1994年：626

[16]韓兆琦 《史記講座》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279

[17]趙吉惠 《歷史學概論》 三秦出版社 1986年：41

[18]杜經國 龐卓恒 陳高華 《歷史學概論》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4年：43

[19]李振宏 《歷史學的理論與方法》 河南大學出版社 2001年：145

[20]李振宏 《歷史學的理論與方法》 河南大學出版社 2001年：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