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暑假中》是丁玲的第一部關于同性情誼者的作品。是展現幾個新女性的同性情誼之間的生活,她們在自我創造的世界里進行著救贖,挑戰傳統?!妒罴僦小愤@個題目不僅僅是表層意義的“放假”,在其背后有其更為深刻的含義,“睡眠”和“哭泣”這兩個文學意象在作品中反映的是同性情誼者的生存狀況,文中“老等鳥”也并非只是傳奇故事,同時象征著同性情誼者兩難的生活態度。
關鍵詞:放假;睡眠;哭泣;老等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24-0161-02
丁玲無疑是中國女性文學的重要作家,在她的身上,詮釋了中國女性世界的苦痛記憶,同時也展現了女性自己的主體意識,她在文壇風云驟變之際高舉起女性解放的旗幟,呼喊出內心的聲音,張揚了女性個性主義,關注階級解放和社會革命。在進入社會革命的大浪潮中,也關注女性的命運。丁玲,是男權傳統的有力挑戰者,也是女性世界里的佼佼者。她自從1927年初登文壇,就注定了不平凡,她的個人性格、復雜而豐富的人生經歷、文學創作以及所取得的成就,都證明了她是位奇女子。
《暑假中》是丁玲1928年的一部作品,在這之前,丁玲已經寫了《夢珂》和《莎菲女士的日記》兩部作品,在文壇上引起強烈的反響.“夢珂們”和“莎菲們”這些女性有眾多的相似。而《暑假中》和其他兩部作品不同,這些新女性們,由于缺乏對外界對男性的安全感,把情感投射在女性自己身上,結成同盟,擁有自己的“姐妹情誼”。她們在反抗傳統的同時極力進行自我救贖。錢謙吾在《丁玲》中也有過很精細的分析:“這幾部創作,是一貫的表現了一個新的女性的姿態,也就是其他的女性作家的創作中所少有甚至于沒有的姿態,一種具有非常濃重的世紀末的病態的所謂‘近代女子’的姿態?!盵1]錢謙吾把這些女性的姿態形容為病態,無疑,認為是不健康的。王淑秧,張炯《樸素·真誠·美——丁玲創作論》“丁玲的《暑假中》的幾位女教員中,有創作主體自我表現的強烈印記。作品里的生活經歷,心理狀態是作家十分熟悉的,她把自我意識滲透到作品之中?!盵2]在一定程度上《暑假中》的創作完成和作家自己的生活經歷是相關的。常彬的《“五四”及1920年代女性文學綜論》和《中國女性文學話語流變1898-1949》中涉及關于《暑假中》的一些描寫?!啊妒罴僦小穼懙氖俏逦荒贻p女性們的情感上的不愉悅和她們姐妹之間的生活。作為現代女性,她們自在外謀生,既不認同傳統社會賦予女性的家庭角色,堅持自立人生,又不愿意進入都市色情市場充當欲望商品,更苦于尋找不到理想男性?!盵3]這群女性進入到這個角色是情非得已的,被苦悶所困擾。
《暑假中》的女性們雖然有著準同性戀者的情誼,但是,沒有更多的裸露的接觸,豐富地展現了女性內心世界的多重糾葛,對女性的主體世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作品更大的意義是展現這些女性的自我救贖,展現她們自己的生活。就像丁玲自己說的“她們都在黑暗中生活,掙扎,都沒有看見光明的前途,我沒有表揚她們,更沒有把她們樹為什么典范,我只是寫了她們可憐的生活,沒有鼓吹她們。”[4]在這里,對《暑假中》作一些癥候式的分析。
一、放假
關于題目“暑假中”隱喻著兩層意思,就是在假期中,如同《歲暮》一樣,也是假期中發生的事情。一個是人物處在放假狀態,另一個是整個武陵小城也處在放假的狀態。在這里的人物,多是一些有知識的新女性,或者是一些姐妹情誼戀者,所謂的姐妹情誼是由于社會生活和文化的壓力,導致女性在精神上有所負重,被迫“性”轉移與同性之間產生愛憐,愛戀。這些人在這個時候由于自身的女性世界不能與外在的男性世界所抗衡,形成一種自我的處境。這種處境本身就存在著脆弱性。形成的基礎就是在強大的男性世界基礎上而隨之產生的小我世界。所以在這個小我世界里存在的人,思想上有其一定的脆弱性,妥協性,正和這里的“暑假”所聯系上,這些姐妹情誼者的思想也處在放假的狀態,停滯不前,沒有更積極地往前行走,而是無力的妥協。在這所小城里平淡度日,只有自己的小情感,只是無力地哭泣和睡眠,眼光沒有關注到更大更遠的地方,在黑暗里生活。放眼到整個武陵縣城,其實這個小城在一定的程度上也處在放假的狀態。小城傳統地像一座“古廟,少樹木,少廣場,密密的房子圍著窄的街,還有那赤著背的人,陳舊的水桶,街上的巖板,粗草鞋,破帽檐”,處處流露著落后的信息,處處顯示著傳統的色彩。這所小城也正像“暑假”一樣,正在放假,如同睡著了一樣,沒有進步,沒有傳播新信息的場所,沒有講演新信息的人群,在這樣的小城中,過著這樣平淡無奇的日子,人們是覺得理所應當的。正是由于在這樣的環境中,出現幾個穿淺色衣裙,剪了發的女教員,肯定要把大家的目光吸引去。這里的新女性,就成了大家的目光追趕著的對象,成為被看的風景。選取這個小城為這些新女性的處境意義就在于此,外在的處境和內在的處境都處在放假的狀態,沒有向前的意義而言。
二、睡眠與哭泣
睡眠和哭泣是《暑假中》準同性戀者的兩種常見的生活景象,如同吃飯一樣,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作品中,“睡眠”可以分為直接的睡眠和間接的睡眠。直接的睡眠主要展現的是這些準同性戀者欲望訴求?!啊鹿庀逻€是講著一些跑不出小小范圍以外的日常瑣事,講厭了,也只好重復著,聽厭了,也只好忍耐著,直到瞌睡來時才把眼皮合上……”[5],“倒下頭去又睡熟了”,“然而例外的,嘉瑛卻毫無表示,反翻轉身去朝里睡著了”,“…志清是老把口輔抿著,無言的在外間吃完飯又睡著了……”無獨有偶,在丁玲早期的其他的作品中也有這種直接式的睡眠。《歲暮》中寫佩芳“昏昏的倒上了床,不久便昏昏的迷睡過去了”,《日》中的伊賽“獨自靜靜的躺在床上,頭昏昏的……不久,便又昏昏的睡著了。”這些有的是作為人必需的生理需求,有的是逃避現狀,內心自我掙扎,企圖忘記一切麻痹自我的表現?!八摺边@是她們形成壁壘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是她們對黑暗現實厭惡又無能為力的表現。這種睡眠和女主人公的人生追求是緊緊聯系在一起的,超越不了現實,又不能和現實同流,只有采取這種方式,停滯自己的理想。丁玲筆下的這些新女性們大部分都離群索居、在自己寄身的小公寓里活動。《暑假中》女性們生活在武陵縣城古廟式的中學里,這所學校,與外面的世界是不一樣的,隔絕的,讓外面的人們對里面的情景都有所好奇。房間把她們和外面世界隔開,房間是用作休息、睡眠的。這種睡眠是間接性質的。這里的房間不僅僅是單純意義上的休憩的場所,也是心靈的避風港。在這里,可以省化自己的心靈。這里外在的房間和自己的內在世界是合二為一的。彼此之間是互溶的。新女性生活環境的房間化,透顯著她們的睡眠意向。一種文化價值追求。
在《暑假中》這些女性們除了終日的睡眠外,生活必需的還有就是無止禁的哭泣。“女人喜歡哭的習性可以由她的生活處于無力反抗的事實來解釋”[6],這是對生活不滿的一種表現。《暑假中》開篇就是“哭”引起的?!俺惺绫臼怯财鹦哪c來說出上邊的話,但聽到自己那微微哽咽的聲音,心反而更酸了起來,不覺得又把手絹去用力吸干那不愿意讓人看見的眼淚”,“第二天承淑又躺在床上嚶嚶啜泣了”,在現實與自己的預期不同時,女性在這時容易手足無措,會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到自身這個庇護所。眼淚流在臉上,讓這些女性有所感覺,濕濕的,咸咸的,溫溫的,是真真切切可以感受到的東西,這有真實感可以給他們帶來短暫的安慰,所以他們要用自己也不明白的方式宣泄著不滿,保護著自己。這種女性的哭泣也反映了生存狀況,在黑暗中前行著的人們在無力抵抗無窮大的敵人時也只有向他妥協,睡眠,哭泣都是,看似妥協實則反抗的舉動。這樣的生活,沒有使她們走向反抗的最極端——自殺,對她們自己是一種保全。時常的睡眠,動不動的哭泣,都是看似病態的生活中一些常態的反映。這些女性的生活之艱辛、黑暗,也展現得淋漓盡致。
三、老等
在文中出現了“老等”的故事,老等是一種鳥,在顧盼之間,有著傲世的態度,即使是看見自己喜歡的魚兒,也不會主動去爭取,只是想著魚兒自己跑到嘴邊來?!袄系取比狈τ職猓灾劣诘阶詈笫裁匆矝]有得到。在文中的“老等”正好象征著作品中的人群。一樣都有傲世的態度,一樣都缺乏勇氣力量。他們沒有勇氣掙脫現在的生活,沒有勇氣去追求自己的情感,只是在原地踏步,等待著生活對自己的賜予。面對強大的社會體制,她們退到自身的庇護場所,哭泣,睡眠來過著一天天的生活。結局和“老等”一樣,等不到自己要的東西,等不到自己的愛情,也等不到自己要的生活。只能在黑暗中煎熬自己的靈魂。在這種“老等”的態度下,暑假開始前和暑假開始后都沒有什么變化,各人都在準備個人要教的課程,生活一如以前,還在繼續。生活沒有任何的變化,還是看似平靜,平常。反言之這些新女性如果“不等”,用勇氣用力量和這個體制抗衡,這些女性就會拒絕成為客體,想以主體的姿態出現,想擺脫亞性別命運者的存在方式。現實與這種情況不相符合的話,就會進入自我心靈虐殺的境地。反抗到最高境界時只能是自殺。到最后這種同性同盟還是會瓦解,因為自身的脆弱性是誰也救贖不了的。這種同性同盟也是自我困惑的一種表現,陷在自己特定的圈子里。在那種情況下“老等”與“不等”都不是最佳的生存態度,也沒有什么最佳的生存態度。
《暑假中》的這批新女性,她們構建自己的世界,以自己的方式,結成同性同盟,挑戰傳統,反抗社會,這里的同性情誼者的反抗與“夢珂們”、“莎菲們”的叛逆不同,她們的反叛之路更為艱難,更不為人們理解,這批女性,在黑暗里絕叫,擁有著其獨有的女性魅力?!妒罴僦小愤@部作品,也是丁玲的第一部同性情誼者的作品,作品本身,也具有與以往不同的魅力和價值。
參考文獻:
[1]錢謙吾,丁玲[C]//袁良駿.丁玲研究資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2]王淑秧,張炯.樸素·真誠·美——丁玲創作論[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
[3]常彬.“五四”及1920年代女性文學綜論[J].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3).
[4]許揚清,宗誠.丁玲自傳[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5).
[5]丁玲.暑假中[J].小說月報,1928,(5).
[6]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