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沽炮臺守將羅榮光之死辨

摘 要：歷史上關于抗擊八國聯軍的愛國將領，當時鎮守天津大沽炮臺的守將——羅榮光之死的說法有戰死、病死、噎死、仰藥死、吞金死五種之多，孰是孰非，莫衷一是。到底哪一種說法正確，至今尚無明確定論。通過查閱史料和走訪羅榮光家鄉的老人，并對之進行認真分析和反復比較，特別是對羅榮光家鄉的實地調查，以及對“文革”中親眼看到羅榮光墳墓被掘開，親眼看到羅將軍頭骨的鴉溪村民的走訪，結合史料，去偽存真，最終得出結論，羅將軍是為保衛天津大沽炮臺而光榮戰死的。這對還歷史以真相，還英烈清白之名，亦是有益的。

關鍵詞：大沽炮臺；羅榮光之死；辨

中圖分類號：K2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24-0119-03

筆者生于吉首市鴉溪村，與清末抗擊八國聯軍的愛國將領羅榮光是同村人。我從小就聽父老鄉親說，羅大人（本村人對羅榮光的尊稱）在八國聯軍侵華時，鎮守天津大沽炮臺，因炮臺在八國聯軍的攻擊下失守，害怕朝廷追究其責任，遂吞金而死。后來，特別是我到吉首大學圖書館工作后，我查閱了一些館藏史料，并上網查閱相關史料及走訪鴉溪村一些知情老人后，才知道不僅吞金之死有誤，還發現有關羅大人之死的傳說有五種之多。現就這種種說法略作辨析，以恢復歷史的本來面目，還羅將軍一個清白。

一、有關羅榮之死的幾種說法

1.戰死說

《清史稿·羅榮光》中說：羅榮光聽到大沽炮臺被聯軍攻毀時，“……憤極，歸，拔刀殺眷屬，曰，‘毋令辱外人手！’遂出赴難，一仆隨之，不知所終。他日得尸臺下，仆尸亦在焉?！盵1]

《青縣志》上說：“……總兵羅榮光、提督聶士成，先后戰歿”[2]

《綜論義和團》上說“……卒因寡不敵眾，羅公血戰陣亡，兵亦潰散，炮臺遂被各國攻陷?！?/p>

百度搜索“天津大沽炮臺背后有什么故事”中回答有：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外國列強為奪取在華的經濟利益和政治特權，于1858年至1900年先后四次對大沽炮臺發動侵略戰爭?！蠊恋貐^軍民，在四次大沽口保衛戰中，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同入侵之敵進行了殊死搏斗，向世界顯示了中國人民不屈不撓、勇敢堅強的民族氣慨。其中著名將領羅榮光就是諸多為國捐軀英烈中的代表。

羅榮光故居生平介紹中有：……1900年6月率軍駐守大沽炮臺。6月16日，八國聯軍艦只十余艘猛攻大沽炮臺，他偕副將韓照琦，督軍抗擊，激戰六小時，擊沉擊傷敵艦六艘，打死打傷敵軍一百三十多人。后因彈藥庫被毀，炮臺失陷，力戰身亡。

2.病死說

此說見于直隸總督裕祿等奏折。如光緒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六月二十四日的奏折中說：“再，據署天津鎮中軍游擊張祥瑞稟報，新授喀什噶爾提督天津鎮總兵羅榮光，在前敵督戰，感受風寒，無暇調理，陡于十五日增患痰癥，病勢甚重，于是日申亥因病出缺……”

3.噎死說

在上面引述的《綜論義和團》那段文字的按語中說：“羅公實未陣亡，炮臺失守后退守天津。一日方午膳，忽聞洋人破南營門，倉卒中食梗喉間，氣閉而死?！?/p>

4.仰藥死說

此說最多，但主要來源于民國時人羅悙曧所著的《庚子國變記》。該書中說：“敵兵之攻大沽也，提督羅榮光守炮臺，炮傷英兵艦一，俄而兵大至，榮光走，臺遂陷。榮光至天津仰藥死，而直隸總督裕祿謬報大捷?！盵3]

李超瓊所著《庚子傳信錄》中亦說：“……總兵羅榮光走天津，久之仰藥死，而裕祿方奏大捷……”

上述這種說法影響較為深遠，如范書義等人著的《中國近代史新編》中亦說：“……大沽失陷，羅榮光退至天津，后仰藥自盡?！盵4]這種說法甚至還影響了一代文豪沈從文。沈老在《我的家庭》一文中說“當庚子年大沽失守，鎮守大沽的羅提督自盡殉職時，我的爸爸便正在那里作他身邊一員裨將?！盵5]羅榮光“自盡”之說，是沈老聽他爸爸說的，或是沈老閱讀了上述歷史資料后也這樣說，我們不得而知，因沈老已去世多年，我們無法核對。

5.吞金死說

羅榮光家鄉鴉溪自古就流傳著羅大人因大沽炮臺失守害怕朝廷追究吞金而死之說。我認為，此說最大的可能性是由羅大人的待妾石妹（此女系今吉首市太平鄉香爐巖人，原為羅家的丫鬟，當年她約十四、五歲時即被送到天津去服伺羅大人的起居。大沽炮臺失守時，她被鄉人從亂軍中背出，回到鴉溪羅大人家后，被羅家后代尊為“小祖太”直到解放初期才去世）傳出，鄉人信以為真。

二、對羅榮光之死的幾種說法的辨析

吃飯噎死之說不置一駁，感受風寒病死之說也未可信，因為盡管當年缺醫少藥，但感受風寒這種疾病，我們家鄉鴉溪人最拿手的辦法就是刮痧。這種刮痧療疾方法幾乎婦孺皆知，難道土生土長的鴉溪人、久經沙場的戰將羅榮光會不知道？感冒，哪怕是重感冒，只要痛痛快快地刮一身痧，一身就會輕松多了，這種毛病根本要不了命，特別是不會要了身體一向強壯、且久經戰陣磨煉的羅大人的命。

再說這吞金死之說也是不現實的。平日：“服食儉約若老兵然”[1]的羅大人有多少黃金且不說，在戰亂中羅榮光是否隨身帶著黃金就大可懷疑。況且，他連在天津的眷屬都殺了，他還要那金銀財寶做什么？沈從文的爸爸僅為羅榮光身邊的一員“裨將”，那次戰爭就毀了他們家業的“一大半”，他爸爸帶在身邊的“寶貨”“完全丟掉了”[5]。“裨將”尚且如此，作為主將的羅榮光還會將金銀財寶帶在身上？此其一。其二，這是最主要的，據村中老人說“文化大革命”中，本村的一些“造反派”在破“四舊”的口號下，將埋在離鴉溪天王廟不遠處的羅大人墳給掘開了，據目擊者羅齊國等人說，在眾目睽睽之下，誰也沒有在羅大人的墳墓中找到閃閃發光的金子，看到的卻是頭蓋骨中有一個子彈頭大小的窟窿，這多半是帝國主義者那罪惡的侵略留下的鐵證！然而，羅大人既不是吞金而死的，那為什么吞金死之說在鴉溪流傳得那樣廣泛、那樣久遠呢？要解開這個迷，人們當得了解鴉溪一帶的民風民俗。在我國。古往今來，人們都將死于水火兵刃的人叫做“兇死”。鴉溪人平常罵人罵得最毒的是“刀砍死的”、“冷槍彈的”之類的話。舊社會，凡在外面死于刀槍的人，是不準抬進廳堂的，只能在大門外搭個棚子安放。而羅大人是朝廷命官、高級將領，為國捐軀后由親友千里扶靈柩回家，豈能將其放在門外？但要進入廳堂得有個理由，于是吞金死之說就應運而生。懂得這種風俗，那就不難理解羅大人吞金而死之說了。因為吞金死不是“兇死”，且死得富貴，當年也確有不少達官顯貴在犯了天朝法律時吞金而死的。

現在來談談“仰藥死”之說。筆者認為，這也是不現實、不必要的，理由如下。

第一，大沽?？谥畱?，我方是正當的防衛，八國聯軍是挑釁者、侵略者，羅榮光無需負“開釁”的罪名。大沽炮臺失守，是由大量的客觀原因造成的，是在羅榮光督率手下將士與敵人拚命搏殺、負出重大傷亡代價后才失守的，并不是《庚子國變記》所說的“榮光走，臺遂陷”。這里的“走”字作“跑”解，給人的印象是榮光跑了大沽炮臺才失陷。事實正相反。事實是羅榮光督率將士與炮臺前的敵人拚打了六個多小時、彈藥庫多次被敵炮擊中起火、彈盡援絕的情況下炮臺才失守的。正如《聯軍攻陷大沽炮臺記》中所說：“……所有炮臺業已半成焦土，無頭折足之尸更難僂計，所謂積尸如山，流血成渠者實有此種景象也?！盵6]足見當時抵抗之劇烈和所付代價之高昂。在作出了如此抵抗后炮臺才失守，誰還會追究失守之責呢？

第二，羅榮光當時忙于指揮將士們與敵鏖戰，他一心想的是要與敵人拼個你死我活，他不可能未戰就將毒藥帶在身上。再說，他若果真準備了毒藥，他在炮臺失守時就飲下了，何必要退到天津時才“仰藥死”？

第三，他也沒有必要自殺。因為朝廷在大沽炮臺失守后，只要求他與其他將領恢復炮臺，并未過分責難他。相反，朝廷（主要是軍機處）在當時向國內外發出的諭旨中并未責怪他。試引幾段以為證。

據《光緒朝東華錄》（光緒二十六年六月）中稱：“癸酉，諭軍機大臣等。此次中外開釁。其間事機紛奏?！涣衔逶露?。即有大沽海口洋員面見守臺提督羅榮光。索讓炮臺之事。謂如不允。便當于明日兩點鐘用力占據。羅榮光職守所在。豈肯允讓。乃次日果先開炮擊臺。相持竟日。遂至不守。自此兵端已啟。本非釁自我開……”[7]這段諭旨是發給中國駐外使節的，還有一段類似的諭旨是發給李鴻章等國內大臣的，也說羅榮光在聯軍強索大沽炮臺時“未肯允讓”，在敵人發動進攻時羅榮光“不得不開炮還擊，相持竟日，遂至不守”（五月二十九日旨）[7]，可見，朝廷在當時對外對內的諭旨中，沒有一句話是責怪羅榮光的。就是后來直隸總督裕祿在向朝廷請罪的奏折中，也說羅榮光與敵“鏖戰六時之久，并經擊壞敵船六只，嗣因子彈藥庫四處被毀，力不能支，以至營臺被陷……”這雖說是“請罪”奏折，但也為羅榮光作了辯解。后在光緒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軍機處寄直隸總督裕祿上諭》中，朝廷也只要求羅榮光等督率兵勇和義和團眾“恢復炮臺，以贖前愆”，并未有過多責難之詞。既如此，羅榮光何必自殺呢？

第四，即使朝廷要追究炮臺失守之責，羅榮光也不應負全責，而作為羅榮光的頂頭上司的直隸總督裕祿倒應負主要責任。因為，在開戰前，他愚蠢地讓多艘敵艦駛入大沽口內；敵人開戰時，他又遲遲不發反擊命令；羅榮光在還擊敵人進攻時多次要求他派兵支援，他卻置若罔聞，并以“力顧津郡”為借口，直到炮臺失守，他也沒派一兵一卒去增援。還有那掌管北洋水師的葉祖■，本也有守衛大沽?？诘呢熑?，但在聯軍進攻炮臺時，他不顧事前與羅榮光的約定，不戰而逃。正如《庚子傳信錄》所述：“……而我水雷營有艦四，距炮臺二里許為犄角，管雷弁某，日酣戲城市間。敵艦知之，突踞其船，合以攻我。炮臺腹背受敵，猶力拒竟夜，卒不支，遂陷?！盵8]足見，大沽炮臺失陷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的，特別是敵方的強大（七國水師）和我方的內部的不支援、不配合造成的，守臺將領羅榮光根本不應負炮臺失守的全部責任。不說朝廷沒有追究他失臺責任時他不會自殺，即使朝廷追究他失臺責任時他也可以為自己辯解，也沒必要吃藥自盡。人的求生欲望都是很強的，大凡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自殺的。羅榮光當年并未處于絕境，炮臺失陷后他還有千余將士，他還在與敵拼殺，他怎么會去自殺呢？

第五，再從他從小受到的民風民俗的影響和他的性格看，他也不會輕易自殺的。羅榮光出生在乾州廳鴉溪村。在舊社會，鴉溪村民是崇武好斗不服輸出了名的。平日孩童在外打架，打輸的哭著回家，不僅不會得到父母的同情，反而還要挨父母的一頓打罵。如果孩子爭辯說自己打不贏對手，那父母就會說：“打不贏，咬都要咬他一口！”當時鴉溪一帶流傳著一句民謠：“乾州伢兒撲斗大，鴉溪伢兒愛打架?！绷_榮光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他不可能不受這種民風民俗的影響。事實上他也有勇敢好斗、堅忍不拔的性格。譬如他在早年參加鎮壓太平天國農民運動和捻軍起義的過程中，每戰必先登，并且還有好幾次處于絕境，險些掉了性命，他都堅持了下來，沒有自殺的念頭，更何況此次炮臺雖然失守，但朝廷并未追究其失臺責任。更未將其逼入非自殺不足以謝罪的境地。總之，“仰藥死”之說不可能，亦不可取。

我們主張戰死說。其理由如下。

第一，眾多史料都說羅榮光是戰死的。譬如前面引述過的《清史稿·羅榮光》中說他“遂出赴難，一仆隨之，不知所終。他日得尸臺下，仆尸亦在焉”。這不是戰死是什么？！《清史列傳·羅榮光傳》中，雖未明說他是戰死的，但說他與敵人拼殺“二十余晝夜，城孤援絕，焦勞憂憤，六月，卒于軍?！薄肚嗫h志》和《綜論義和團》等史料也都說羅榮光是戰死的，此不贅述。近人周文光先生在其《抗擊八國聯軍的天津鎮總兵羅榮光》一文中亦主戰死說[9]。

第二，戰死才符合羅榮光的性格。綜觀羅榮光的戎馬生涯，還未見他向任何敵人屈服過。就在此戰前，他向手下將士發誓：“人在大沽在，地失血祭天！”戰中，他身先士卒，親自操炮擊敵；臺毀，他揮刀殺眷屬，以絕后顧之憂；臺失，他率領余部沖殺突圍，以身殉國，這才是湘西男兒的性格！

第三，據村中老人說，“文革”中一些本村的“造反派”打著“破四舊”的旗號，將羅榮光墳墓撬開，其真實目的是要找金子，但金子未找著，卻明白無誤地看到羅大人的頭蓋骨留有槍眼，這可說是“開棺論定”了吧？他就是被侵略者那罪惡的子彈打死的！其他種種說法都是站不住腳的。這就是我們對羅榮光之死的結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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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國歷史研究社.庚子國變記[M].上海：上海書店，1982：10-11.

[4]范書義.中國近代史新編[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641—642.

[5]楊芳芳.沈從文作品精選[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329-330.

[6]中國歷史研究社.庚子國變記[M].上海：上海書店，1982：138-140.

[7]朱壽朋，張靜廬.光緒朝東錄[M].北京：中華書局，1958：4522-4524.

[8]李超瓊.庚子傳信錄[Z].

[9]張建永.百年湘西百位人杰[M].湖南省保靖印刷廠印刷，1997：1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