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私人語言

摘 要：從維特根斯坦對“私人語言”的定義入手，歸納總結了維特根斯坦反私人語言論證的方法。隨后結合學術界對私人語言存在的探索，提出了幾點探索性意見，但同時也提出了私人語言存在論證中的不足。最后結合文學作品，闡述私人感受在藝術領域存在的意義。

關鍵詞：私人語言；艾耶爾；維特根斯坦；語言規則；私人感受

中圖分類號：B1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24-0032-03

一、私人語言的定義

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第243節中提出了私人語言。什么是“私人語言”？艾耶爾在《能有私人語言嗎？》一文中，一開頭就給私人語言下了定義：

“一種語言如果用于在一個小范圍內人們彼此間的交流，而局外人對它一無所知，那么這種語言叫做私人語言。照此標準，江湖上的黑話、家庭的昵稱都是私人語言”[1]。

顯然，這種對于私人語言的定義集中于類似于密碼的個人或有限的團體內的內心獨白，不具備公共性，但艾耶爾同時也指出私人語言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轉化為公共語言，因為密碼一旦解密，就會被大家熟知。而維特根斯坦在第243節一開始就將自言自語與私人語言作了區分。

“一個人可以鼓勵自己，可以對自己下命令、可以服從自己、責備自己、懲罰自己、對自己提問題和對之給出回答。我們甚至能夠想象只能進行獨白的人們；他們的活動伴隨著自言自語。——一個觀察著他們并且傾聽他們言語的研究者可能成功把他們的語言翻譯成我們的語言（這就會使他能夠正確地預言他們的行動，因為他也聽到了他們作出決斷和決定）”[2]133。

在接下來的論述中，維特根斯坦筆鋒突轉，為“自言自語”和“私人語言”劃了一條鴻溝。

“然而我們是否也能想象這樣一種語言，一個人可以用這種語言寫下或者說出他的內在經驗——他的感情、情緒以及其他——以供他個人使用？我們就不能用我們的日常的語言來這樣做嗎？但是我的意思并不是這個。這種語言的單詞所指的應該是只有說話的人知道的東西，是他的直接的私人感覺。因此，另有一個人是不可能懂得這種語言的”[2]133。

在維特根斯坦看來，私人語言，既不是指為了防止別人知道而翻譯成密碼的符號（在原則上，他人可以破譯這種語言），也不是指記錄內心獨特感受或體驗的話語（實際上，用日常語言就可以做到這一點），他所指的私人語言至少包括這樣三個特征：

首先，這種私人語言只有講話者才知道的；其次，私人語言指稱講話者自己的私有感覺的語言；最后，這種語言是其他人無法理解的。

二、維特根斯坦反私人語言的論證方法

（一）從私人感覺來論證私人語言的不存在

《哲學研究》第244節到第257節，維特根斯坦重點論述了語言是怎樣表達人的感覺的名稱的意義。以“疼”為例子，“詞與感覺的原始、自然的表述相聯系并且用在這些地方”[2]133。“將感覺與名稱聯系起來并在描述中使用這些名稱”[2]137。“如果感覺是私有的，存在私人感覺，那就會存在這樣的情況，即算是天才，當他出現疼的外在跡象，他可以給疼起一個名字，但是當他用這個詞的時候，別人是無法聽懂的，他也就不能向別人解釋它的意義，那就不可能教會一個兒童“牙疼”一詞的用法，這樣又有什么意義呢。”[3]127語言要起到表達的作用，必須預設出別人能夠理解的公共區域。“如果單使命名行動有意義，語言中大量的布景設置都已經是預先假定的了。當我們講到某人給疼起了個名字時，預先假定的是存在著“疼”字的語法；它表明了新詞駐扎的崗位”[3]141。維特根斯坦其實是在預設一個這樣一個事實：“人們對他們個人經驗的指稱是在一種公共語言的框架內進行的”[3]127。其論證邏輯無外乎在于：“僅僅以某人自己的經驗為基礎是不可能構造出概念來的；如果體現這種概念的符號在這個意義上構成一種‘私人語言’，它們甚至對它們的作者本身也是無意義的”[3]127。

（二）從語言本身的特點出發來論證私人語言的不存在

一般說來，語言要求有語法、語義和語用規則，且遵守規則是在實踐過程中規范表達，幫助理解、交流的手段，是判斷正誤的重要工具。單純執行指稱功能的語言不可能完美地實現語言的功能，脫離了具體語境，脫離了在日常行為環境中實際使用的語言同樣是不可能的。某種脫離了具體使用的理想語言至少是殘疾的。語言自身并不具有自存性——它是寄生性的。假如私人語言是一種語言，那么它就應該遵守規則，并且能在日常行為環境中指稱某種實在。但私人語言在遵守規則時主要是以主觀感覺為標準的，沒有一種正確性的判斷標準。假設私有感覺存在，并將某種反復出現的感覺（以疼為例）在日歷上寫下，并以記號s聯系。“用這樣的方式我在自身留下了記號與感覺的聯系印象”[4]125。“我在自身留下印象”維特根斯坦解釋為：“這個過程使我能在將來正確地記住這種聯系”[4]125。維特根斯坦認為這種私人語言的規則是缺乏正確性的，“私人語言的規則是規則的印象嗎？稱量印象的天平不是天平的印象”[4]125。單純憑借內在印象，而沒有外在公共的標準顯然是不能夠談論正確性的。其理由有三：

第一，缺乏感覺同一性標準。當出現疼這個感覺時以記號s表示，下一次出現疼時，是否與前一個疼的感覺是一樣的，我們無法比較，因此，也就不能判斷這次的感受是否是疼的感受。

第二，感覺記憶不可靠。即使有感覺，我也沒辦法確保自己現在記起的上次疼痛的感覺就是上次疼痛時出現的感覺。因此，仍然沒有辦法保證現在的感覺就是那種疼痛的感覺。

第三，從根本上說，內在標準乃是一種由于人們錯誤地理解和使用語言而產生的幻覺。只能憑借主體感受者的主觀判斷，別人是不能知曉的[5]。

三、私人語言存在的探索

私人感覺是伴隨著心靈活動而產生的，外在的身體活動通過公共語言得以表達，心靈活動所產生的私有感覺也應存在相應的私人語言。所謂的心身問題，指的是心靈和身體的關系問題。笛卡兒認為有一個心靈實體，它獨立于身體的生理過程，獨立于其他的經驗過程，人的精神、心理意識、思維以及語言等都由它產生。從西方哲學史上看，從笛卡爾的“我思”概念提出以來，西方哲學認識論(知識論)的目標之一就是尋求認識(知識)的確定性基礎。而以往的西方哲學家們通常從主體的自我確定性上尋找認識的基礎，以此為基礎的心物二元論的語言觀為私人語言的存在提供了有效論證。

首先，既然人都是有一定的內心活動的，當個體在表達內在感受時，雖然別人無法理解個體本人的感受，但個體必然在指示著某種只有主體能知道的語言，這可以證實私人語言的存在。艾耶爾認為：“在一個相當通常的含義上，顯然可能有私人語言。之所以可能有，是因為確實有。當一種語言被設計得使有限數目的人能夠以不讓圈子之外的人理解的方式彼此交流時，可以說它是私人的。盜賊的黑話和家庭的隱語是私人語言，但不是嚴格的私人的，因為他并不是只能被一個人使用和理解，不過很可能有嚴格含義上的私人語言。如有人用不打算讓別人理解的密碼記日記。一個私人的密碼實際上不是一種私人語言，而是寫下某種給定語言的一種私人方法。但是，如果他的創造達到足夠的程度，他就可以被恰當地說成是在使用一種私人語言”[6]。艾耶爾繼續指出，“在一種情況下說對象被不止一個人觀察到是有意義的，而在另一種情況下則不然。桌子是公共的：說幾個人都看見相同的桌子是有意義的。頭疼是私人的：說幾個人都感覺到相同的頭痛是無意義的”[6]。從艾耶爾所舉的例子中我們不難看出，每個人內心的體驗是不具備公共性的，這也是獨立的個體所本能具備的。個人經驗是每個人的私事，其他人可以盡最大的能力去洞察或體驗其他個人的私人經驗，但是卻無法完全體悟，這在我們實際生活中可以得到佐證。例如一個人失戀了，她錯綜復雜的私人感受，維特根斯坦認為只要其他人能看到人的自然表情和行為，那么就是有意義的。而事實上，失戀人的私人感受在某種程度上，其他人是無法真正理解的。其他人同時都能感受到是戀人的痛苦，這是無意義的，也是不現實的。理解問題是艾耶爾和維特根斯坦在私人語言定義上的共同之處，他們對于私人語言的定義雖然有差別，但是歸根到底，判斷的標準都是私人感受能否轉化為私人語言，私人語言能否被其他人理解的問題。由此看來，失戀的人用于表達私人感受的私人語言也就有了存在的根據。

其次，維特根斯坦在第329節提到：“語言自身就是思想的載體”[2]160。人類的語言往往是內在思想活動的投射和反映。在一定程度上，語言由人類直接的內在感覺獲得意義。當我們將某種內心的感受分配給某個詞語，并賦予相應的意義。在將來就可以把所有這種類型的疼痛都以這個詞語或者名字稱呼。卡納普則從表述個人經驗的句子與主體內在的物理狀態的句子關系中論證了這樣的關系。

“卡納普在他的《科學統一性》一書中把所有這類‘直接記錄’個人經驗的句子，比如‘我渴了，現在’這種句子，稱為‘原始記錄語言’，別人的理解肯定與說話者本人的理解不同。盡管他并不認為每種原始記錄語言都只能唯我、唯一地使用。因為卡納普主張人們仍然可以理解彼此的原始記錄陳述，只要這些陳述是用他所謂的在主體間可以證實的物理語言作出的，在這樣一個必要條件的基礎上，他作了一個推論‘原始記錄語言，是物理語言的一部分”[7]。

這就是說，他推斷出表面上指稱個人經驗的句子，在邏輯上必然等同于描述了主體的某些物理狀態的句子。其他一些哲學家追隨他這一點，對描述他人經驗的陳述進行了物理的解釋。但是因為這種分析不能擴展到對所有所謂描述他人自己經驗的陳述而停了下來。他們還是堅持某些句子只能用來描述說話者自己的經驗。這就從一個側面證明了私人語言是存在的，至少在某些描述說話者自身的經驗方面，私人語言是以物理語言表達主體個人經驗的必要條件。由此可見，我們使用的語言實際上由每個人的私人感受為基礎。

語言正誤判斷標準的非絕對性使私人語言存在具有一定的可能性。“哲學論證認為私人語言把字詞的意思與感覺經驗聯系起來，而感覺經驗卻因人而異，由于對感覺的記憶與判斷的不確定，表達感覺的字詞的意思就缺乏統一的標準，因而無法理解”[7]。維特根斯坦在第253節說道：“‘另外一個人無法有我的疼痛。’——哪個是我的疼痛？什么是這里的識別標準”[4]123。在第315節，他又說道：“一個從未感覺過疼的人能夠理解‘疼’這個字嗎——是否要靠經驗才能回答這個問題——如果我們說‘一個人如果沒有感覺過疼就無法想象疼’——我們怎么知道呢？怎樣才能夠決定這是否是真的”[4]141？從維特根斯坦的這些提問，即使我們不能得出他認為私人語言是可能的結論，但是至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他認為語言具有一定的私人真實性，或私人經驗有難以理解的成分在里面。無論是艾耶爾還是維特根斯坦，他們在提出私人語言的定義時，其共同點都指出私人語言的他人不可理解性。“如果語言是公共的，它的所指就必須是大家所能觀察到的。如果一個人單單是在描述他自己的感覺或感受，那么嚴格地說來，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他所說的東西，他的言語可能間接地向他人傳遞一些信息，但卻不可能使別人完全像他自己一樣理解他所要說的一切”[1]。由此可見，理解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但是又有什么樣的標準可用來衡量呢？又如何來判斷是否真的正確理解了呢？如果基于感受主體內在標準來判斷是否“我痛”不具備可行性，因為內在標準實際是以自身為標準，以自身為標準本質是循環論證，因此不能作為有意義的知識判據。那么，當我們轉向外部，通過尋找公共規則來尋求語言理解的標準，我們又會遭遇到這樣尷尬的境遇：用公共的規則來衡量私人的東西就又回到了維特根斯坦的提問，沒有感受主體接近事實的經驗，我們不確定能了解詞語背后所代表的意義。因為語言的意義總是處于語言游戲的大場景中，語言游戲的多樣性決定了我們在表達過程中語言判斷正確性的難度。就如維特根斯坦自己所說的“我們無法談論‘正確’”[4]125。這是否正說明了語言作為私人性難以理解的一面呢。

四、私人語言存在論證的幾點反思

（一）私人語言存在的論證忽視了對于語言的定義

語言就廣義而言，是一套共同采用的溝通符號、表達方式與處理規則。符號會以視覺、聲音或者觸覺方式來傳遞。嚴格來說，語言是指人類溝通所使用的語言—自然語言。一般人都必須通過學習才能獲得語言能力。語言的目的是交流觀念、意見、思想等。私人語言是否能算一種語言還有待商榷，因為私人感受的私有性，結合維特根斯坦對于私人語言的界定，我們可以發現，私人語言并非指內心獨白或者可以轉化為公眾語言的密碼和暗語，這一定義就決定了私人語言的無法交流性。這樣一種無法用于交流、溝通的私人符號能否算是一種語言呢？

（二）私人語言的存在不符合語言游戲規則，無法使知識得到確定

維特根斯坦強調一切標準都是在種種言語行為的交流中產生、固定和變化的。理解不存在私有性，理解必須是公共的。本質上，私人語言由于其主體性的隱私性和外人不能理解的特征，私人語言脫離了語言的環境，即私人語言無法在外在行為上得到公共性的理解。事實上，“指物定義在每一個情況中都可以意指不同的東西”[4]22，“一個人能夠指著一個不是紅色的東西為‘紅’字下定義嗎？這就好比一個人要向一個中文不好的人解釋‘謙虛’這個詞，他指著一個傲慢的人說”那個人不謙虛“。而這里的含不是否定這種定義法的理由。任何定義都可以被誤解”[4]123。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始終置于規則之下，即能夠讓公共理解，并且以生活化的形式表現出來。“懂得什么是游戲是什么意思？懂得它是什么而又無法說出它，這是什么意思？這樣的知識是否相當于一個未定的定義？因此加入它是定形的，我就應當能夠認為它表達了我的知識”[4]50。私人語言要成為一種語言，必然要履行其作為語言的條件。“只有已經知道事物用途的人，才能有意義地問一個名稱”[4]24。“一個人讓另一個人看象棋里的帥并且說‘這是帥’，這并沒有告訴他這個棋子的用法—除非他已經知道了游戲的規則直至這最后一點：帥的形狀”[4]24。私人語言的不確定性和不可實指性又怎么能保證語言的確定性和知識的可靠性呢。這也是論證私人語言存在的一個致命弱點。

參考文獻：

[1]艾耶爾.能有私人語言嗎？[G]//香克.維特根斯坦評價，哲學譯叢，1994，（5）.

[2]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3]A·J·艾耶爾.維特根斯坦[M].陳永實，許毅力，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

[4]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M].湯潮，范光棣，譯.徐友漁，校.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2.

[5]王曉陽.私人語言論證論證了什么？維特根斯坦私人語言論證的一種簡明解析[J].自然辯證法研究，2010，（5）.

[6]劉新芳.維特根斯坦私人語言論證：一個悖論命題[J].牡丹江大學學報，2010，（8）.

[7]潘美琴.文學言語的私有性——兼對維特根斯坦關于私人語言論斷的解析[J].人文雜志，2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