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印度現代化模式中的阻滯因素

　　【摘要】在印度現代化進程中，潛存著村社制度遺產、文化反現代化和民主政治悖論等。傳統文化抗拒現代化，殖民地遺產與這些因素的組合長期阻滯著印度現代社會的建設與發展，困擾著印度現代化模式。不能清醒認知和消散這些阻滯因素，不能牢牢地把握住現代化發展的積極取向，印度現代化就不可能有長足發展。
　　【關鍵詞】印度現代化 阻滯因素 村社制度遺產 文化反現代化 民主政治悖論
　　在世界現代化進程中，印度現代化模式和發展正在吸引著越來越多的關注。但對印度現代化模式中的阻滯因素研究還比較薄弱。基于這一認知，本文從村社制度遺產、文化反現代化和民主政治悖論等方面入手揭示印度現代化模式的負面因素，進而從另一個角度豐富印度模式的研討。
　　村社制度的遺產是印度現代化模式的重袱
　　印度村社制度是印度村落的一種社會組織形式，它在原始社會向階級社會過渡中依地域關系而建立，帶有濃厚的種姓制和奴隸制的烙印。
　　印度村社作為歷史產物不僅有有形的村社，更有印度文化和印度精神。英國殖民者只是破壞了印度村社制度的“形”，而其“神”沒有根本清除。英國殖民者要保持對殖民地的剝削，維持殖民地的統治，在具體執行殖民政策時，采取的是中間路線甚至是妥協。同時，英國殖民者“分而治之”的統治政策，土邦的劃分、民族的分離和教派之間的對立，又為印度村社制度的殘存創造了一定的條件。因此，在殖民時期，印度村社制度并沒有根本消除，潛藏于印度現代化發展背后。
　　獨立后的印度政府實施了土改，以便調整農業生產關系，促進農業的生產發展。徹底的土地革命對改造村社制度有著決定意義，并影響著其現代化進程。然而，由于國大黨本身是地主和資本家利益的代表，再加上地主和資本家階級占據的議會席位對國大黨政府的制約，使得國大黨推行土地改革30余年，最終不得不以“雷鳴般的熱情”開始，而以“沒精打采”的結局告終。①印度土改的結果使得國家和農村的少數地主、富農得益，而廣大貧苦農民并沒有得到好處，農村狀況并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變革。對此，印度學者阿瑪蒂亞·森感嘆到，印度甚至比未充分開展土地改革的東亞經濟體中經濟增長最慢的國家—菲律賓更為糟糕。②
　　相對于印度城市，村社制度的危害對農村更大。印度政府雖然對農村實施了以建立評議制度和實行經濟民主化為核心的鄉村發展計劃，但村社制度很難破除。譬如“建立評議制度”雖是要整頓縣以下農村基層政權，但村長的職業還是被地方精英中的某些人（一般是高級種姓）把持。他們通常利用這個職位增加個人利益而非追求社會目標，致使農村基層政權建設大打折扣。“實行經濟民主化”是要推廣農業合作化運動，但由于農民的田地很少，不需要機械化勞作，所用的肥料也能自給。政府嘗試在小農戶間建立合作機制也未獲成果。由于農村村社制度得不到根除，印度農村依然是貧窮落后并成為國家現代化發展的瓶頸。正因如此，印度至今仍是個以貧窮落后的農業為主體的大國，幾十座先進的大中現代化城市如孤單的小島散布在70多萬個廣闊無際的村莊的汪洋大海之中。③
　　作為潛藏在印度現代化發展背后的村社制度遺產，已經與印度社會尤其是農村社會交融一體。理論上講，雖然這種村社制度必將被改造，印度現代化發展也必將統籌城鄉共同發展。但在現實實踐中，村社制度及其變體已經成為印度社會尤其是農村現代化的瓶頸，成為印度現代化模式的重袱。
　　文化反現代化是印度現代化模式的痼疾
　　印度是一個文明古國，印度文化豐富多樣而個性鮮明。在印度現代化進程中，多樣而富有個性的文化雖能為其提供巨大的支持，但還蘊藏著反現代化的一面。印度文化宗教色彩濃重，注重精神解脫，屬于“脫現世”型，超脫現實主義驅使著人們只能通過內心體驗和靈魂的凈化來獲得在神界和冥界的一種想象的回報。同時，文化輕視物質的價值取向極大束縛了人們的創造力。
　　現代化崇尚文化的開放和民主，而印度文化則含有明顯的等級性。種姓制度就是其中的典型之例。與獨立前相比，印度種姓制度已經發生巨大變化。種姓身份不再決定一個人的職業和經濟狀況，作為政治組織的種姓制度，其作用不僅沒有衰落，反而出現了“種姓協會”和“種姓政黨”。印度人的選舉活動和政治行為“被種姓化”了。種姓制度的新生，深深暴露印度文化反現代化的一面。如果得不到較好的改造，將會對印度現代化產生阻滯作用。對此，錢乘旦認為，印度現代化發展要實現真正的騰飛，就必須處理好種姓制度對其的阻滯作用。價值觀念的變化的確需要很長時間，但印度若不突破以種姓制為基礎的價值體系，它的現代化發展是很難全面鋪開的。④
　　印度是一個多宗教國家，宗教矛盾使印度文化在整體上缺乏和諧性，制約著社會群體和階層之間的調和，影響著社會穩定。以印度教和伊斯蘭教教派矛盾沖突為例，印度教徒宣揚輪回轉世和解脫，而伊斯蘭教宣揚“末日審判”。許多不甘忍受印度教種姓制度壓迫的“不可接觸者”皈依伊斯蘭教，希望擺脫自己的悲慘命運，而印度教高等種姓也由此把伊斯蘭教等同于“不可接觸者”，視之為不潔凈而加以鄙視。宗教矛盾不僅制約著印度世俗社會的發展，而且嚴重影響了印度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
　　唯有對文化反現代化一面做到全面和徹底的自我反思、自我批判和自我轉變，印度才能真正實現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大轉變。如果不能對自己文化體系的現代性價值進行重塑和調整，印度文化反現代化將成為印度現代化模式不可抑制的痼疾。
　　民主政治悖論是印度現代化模式的兩難
　　師承英國民主政體衣缽的印度，在獨立后采用了議會民主制。在西方人眼里，這個有著12億龐大人口的國家就是發展中國家的民主政治典范。然而，印度政壇上的子承父業、一黨獨大、半普選制等，又使它帶有一定的“東方威權主義”色彩。外在的民主政治，內在的家族集權政治，形成了世界現代化進程中典型的民主政治悖論，政治現代化還在途中，民主政治沒有實現。
　　殖民地類型是印度現代化模式的前提條件。由于殖民主義的歷史，民主政治和市場經濟都不是很順利。因此，印度獨立后，國大黨采取了國家資本主義模式的工業化發展道路。在現代化發展中，國家資本主義工業化的發展理想、移植來的民主和威權主義政體實質，使印度民主政治體制背負西方民主之盛名，卻行東方威權體制之實。如印度雖然是多黨政治體制，但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前主宰印度政治和左右政局發展的核心力量乃是國大黨。正是由于印度的民主政治不是建立在資本主義的基礎之上，而是先于后者“早熟”，使得印度在引進西方民主制度的規范表述與機制建構之外，缺乏了民主實踐所必須的“政治性格”。⑤印度國家和社會沒有實現真正意義的政治革命，舊的政治文化仍舊影響著印度政治現代化進程。
　　20世紀90年代后，國大黨一黨獨大的局面雖有所改觀，印度政黨政治上出現了競爭的局面，但由于歷史、經濟、社會等原因，印度民主政治仍存在著政黨紛爭、政局動蕩、效率低下等弊端。對于印度這樣一個有100多個民族、使用不同語言、歸屬不同種姓、信奉不同宗教、忠誠不同政黨、抱有不同目的、外接不同鄰邦的國家，印度民主政治發展要擺脫威權主義，畢竟是一個很大的考驗。如果處理不好這些問題，或者繼續把過多的精力浪費在所謂民主政治的“民主和威權”悖論中，將會付出更大的經濟社會發展成本，造成其現代化低迷甚至是滯后發展。
　　事實上，印度議會民主體制弊端重重，很多地方需要“完善”，民主主義沒有成為印度民主政治體制的主體。與此同時，為維護所謂的民主形象而付出的統治成本又給自身占主體的威權主義政體帶來一定傷害。這種后殖民時期的諸多矛盾不僅給印度的民主政治帶來傷害，也給經濟社會發展帶來了傷害，造成印度模式在政治制度選擇上的兩難。
　　綜上所述，殖民主義給印度社會留下了諸多消極因素，“限制了印度人的前進步伐，不列顛民族機器的觸角已伸進了印度的土壤深處，吸吮著印度的營養”⑥。殖民地類型是印度現代化模式的歷史前提，必須理智面對，村社制度遺產、文化反現代化和民主政治悖論則是印度現代化發展的嚴重障礙。只有處理好它們對自身現代化發展的阻滯，克服殖民地遺產和傳統文化的束縛，實現自我的超越，印度社會才能創造出符合印度自己特點的現代化發展模式，走出“印度道路”。
　　（作者分別為中央民族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上海金融學院政法學院副教授）
　　注釋
　　①[美]桑達拉姆：《印度經濟》（下），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69頁。
　　②[印]阿瑪蒂亞·森：《印度：經濟發展與社會機會》，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50頁。
　　③陳峰君：《東亞與印度—亞洲兩種現代化模式》，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0年，第230頁。
　　④錢乘旦：“印度現代化進程中的種姓制影響”，《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1999年第4期。
　　⑤王華：“政治民主與經濟績效—印度發展模式考察”，《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
　　⑥[印]泰戈爾：《民族主義》，上海：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