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濱鴻
聽來猶如天方夜譚:據說有一種武器,能夠在發射后一下子拉低一座城市里居民的智商,讓他們人人目光呆滯,內心空虛,舉止畏縮……
這種武器真的有了,但它并非對每個人同樣奏效。要問如何保衛智商,不妨先來聽幾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有關古希臘詩人西蒙尼德(Simonides)。兩千多年里沒有發生巨變的技術可謂寥寥無幾,而西蒙尼德創造的記憶術至今未被超越。據說,某次聚會時有人剛把他喚出殿門,大理石宮殿突然坍塌(要說這種事故也很離奇)。面對無法辨認的遺骸,數十伙親屬哭天搶地。幸存的西蒙尼德回憶起事故發生前每個位置究竟是哪個客人——位置和圖像,從此成為記憶術的兩大關鍵詞。
這個故事廣為流傳,明朝時傳教士利瑪竇曾試圖把構筑“記憶宮殿”的技術教給中國人。直到讀了《與愛因斯坦月球漫步》,筆者才明白“位置”和“圖像”對于記憶為何如此重要。人猿相揖別的漫漫長路上,無論從事采集還是狩獵,人們(和“準人”們)需要記憶的不是公式、單詞和演講稿,而是“在哪里”、“有什么”——不就是位置和圖像嘛。
活用西蒙尼德的方法,曾有古代將軍記住了所有數萬士兵的名字,有許多教士把厚厚的典籍刻進腦回……順便提一下,使用“位置圖像記憶法”時摻入色情元素后效率最高,被燒死在羅馬鮮花廣場的布魯諾據說就是個中高手。在宗教裁判所看來,這條罪孽比宣揚“日心說”更不能輕饒。
第二個故事是關于倫敦的出租車司機。他們在上崗前要經過數年培訓,熟記幾萬個地名、路名和其他信息,再參加一場通過率只有三成的考試。科學家發現,由于這種折磨如此有效,核磁共振顯示倫敦“的哥腦”居然被整出了與眾不同的特征。如果你今年去倫敦看奧運,千萬記得要對的哥好一點,人家為了上崗腦子都變型了。
對許多職業而言,記憶似乎是一件只需在考前搬出倉庫細細打磨的兵器,一旦通過了,許多知識是可以一件件隨手擲還老師的。美劇《波士頓法律》里引經據典滔滔不絕的律師,《豪斯醫生》里根據癥狀把疑似病癥按首字母排列的醫生,在咧嘴傻笑的觀眾眼里,幾乎就是記憶力超群的怪胎了。而歷史學家(目前必需記憶力的少數幾個職業之一)卻說,在谷登堡發明印刷術之前的西方世界,記憶術是每個受教育者的必修課。試想,當時幾乎每一本書都價值連城,你有幸借閱一遍之后,這輩子注定就再也讀不到了。不學一套好記性,那索性在起跑線上就徹底認輸吧。
記憶術在現世的衰落一目了然。如果有人說他可以在3分鐘內記住任意一副撲克牌的排列,大家會真心欽佩,認定他是一個玩雜耍的小丑。好記性更多出現在拼搏吉尼斯紀錄的舞臺上,成為類似孔雀開屏的無用之技。
好了,現在該說第三個故事了,主人公是這本書的作者喬舒亞·福爾,一名雜志撰稿人,很偶然地去觀摩美國記憶力錦標賽,幾個多事的記憶大師鼓動他回家練習,第二年也來參賽,心血來潮的福爾練了起來。第二年,他捧走了冠軍獎杯。
與坊間大量所謂記憶教本不同,福爾重“道”不重“術”。他說,記憶本身就是智慧,甚至——記憶即人性。這讓我想起有人奉命修書“招安”胡適的往事。信上說,(批判)是對你的思想,并不是對你個人。胡適在信上旁注:除了思想之外,什么是“我”?
除了記憶之外,什么是“我”?
過去幾百年記憶術被打入冷宮,人們也越來越淺薄無知,缺乏常識。他們接觸大量信息,但大腦就像一只篩子,每次只是略微地被潤濕了一下,僅此而已。人類拋棄“自然記憶”的根本原因,是“人工記憶”的崛起。廉價書本,海量硬盤,還有幾乎無所不在的搜索引擎……既然隨時隨地都可以詢問“谷姑”、“度娘”,為什么還要苦記那么多東西呢?電影《黑客帝國》里崔妮蒂通過“人機接口”,短短幾秒鐘就灌注了駕駛直升機的知識,這樣的前景怎不讓人心馳神往!而最近風靡的英國電視劇《黑鏡子》,描述了芯片幫助人類隨時回放任何記憶的遠景,卻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我也科幻一下:應該出臺這樣一部法律,規定一定級別以上的政治人物必須在逝世后無條件捐出大腦,讓后人有可能研究那么多偉大的荒謬究竟如何產生。此外,那些人們耳熟能詳的杰出頭腦也應無條件保存。傳說中有照相機般記憶力的錢鐘書先生沒留下切片,實在是一大遺憾,那么霍金的大腦可千萬不能再化成一縷青煙了。
對了,那種可以瞬間降低人群智商的武器,學名是電磁脈沖彈。它可以讓一定范圍內的所有電子設備瞬間內傷變磚,想象一下吧,突然沒有了收音機,電視機,手機……關鍵是沒有了網絡,許多人基本也就失魂落魄,進入了“類白癡”狀態。平時他們看似樣樣都懂,其實脖子上的那只篩子里,啥都沒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