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沒有比戲劇舞臺更像密室的地方了。眾目睽睽之下,命案就在舞臺正中上演,一舉一動,一啟一闔。
任何推理狂熱癥患者都難以拒絕這樣的誘惑,這也就難怪,“捕鼠器戲劇工作室”和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合作,6年里排了6部阿加莎·克里斯蒂話劇:從《捕鼠器》、《無人生還》、《命案回首》、《空幻之屋》到《意外來客》、《原告證人》,上座率年年飄紅。正在火熱上演的《死亡陷阱》據悉將演滿101場!
“捕鼠器”的主心骨是一對年方而立的夫婦:丈夫童歆是工作室創辦人、劇作出品、制作人,簡稱“童制”;妻子林奕是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簽約演員、劇作導演,簡稱“林導”。童制和林導是上海戲劇學院2000級導演系的同學,一起排戲這些年,劇組鮮有緋聞,用林奕的話說:“話劇演員都那么矜持,絕對不會有人半夜敲你的門說‘導演我要演哪個角色。”——但偏偏,撮合成了這一對。
年初,第16屆“佐臨話劇藝術獎”把“優秀人才契約獎”頒給了林奕。問她:“契約獎”作何解?林奕笑道:“這沒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勞苦功高獎,你查一查我的上崗記錄就知道沒有懸念。”比之更讓她高興的是,這一屆佐臨獎除了最佳男演員,其余獎項都歸了她的愛將:丁美婷、賀坪、張璐……“之前5年都沒得獎,今年攢了一起得”。
而這一切的源頭,正如工作室的名字,都要從“捕鼠器”說起……
一切從《捕鼠器》開始
據說英國王太后瑪麗八十大壽時,BBC為其祝壽,問她喜愛什么節目,回答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于是,阿加莎于1947年“奉旨”創作了賀壽廣播劇《三只瞎眼老鼠》,這便是日后風靡全球、迄今為止盛演了整整60年的舞臺劇《捕鼠器》的雛形。
對童歆和林奕來說,和《捕鼠器》的緣分開始于2003年。當時正念大三的他們第一次將其作為學生話劇對外演出。此后三年,他們一直在一家民營演出商的操作下,以演員身份參與此劇,但其實并沒有拿到劇作版權。
到了2007年,童歆以個人名義成立“捕鼠器戲劇工作室”,第一次通過英國代理機構購買了《捕鼠器》的話劇改編版權。兩人也逐漸退出演員一線,開始尋找各自心目中更理想的演員去演繹這個經典劇本。可惜的是,復雜的英國版權代理機制讓初出茅廬的二人吃了虧,到2009年2月時,工作室已不能掌握版權,只好放棄繼續演出。
阿加莎在世時,曾把《捕鼠器》當作“送給外孫馬修(Mattew Prichard)的一份禮物”。據林奕說,“馬修現在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有限公司(ACL)的主席,所有阿加莎親筆寫的作品,版權都歸他所有。唯獨《捕鼠器》是個例外,歸‘英國捕鼠器戲劇制作有限公司,連馬修也控制不了它的版權。”
吃一塹長一智。2011年,借著阿加莎120周年誕辰紀念之機,捕鼠器工作室將馬修邀請來上海。在考察了創作環境后,馬修欣然與他們簽約——從2011到2015,“捕鼠器”一舉簽下了5年間阿加莎所有19個劇本的中國獨家演出權。雙方還達成共識:“如果合作令彼此滿意,到期可以自動續約。”
馬修的上海之行非常愉快。在話劇中心的觀眾交流會上,他告訴中國推理迷許多“阿婆”的趣事,比如她養過一只名叫“Bingo”的狗,一聽到門廳電話響就會狂吠,“它相信有一個魔鬼住在電話里”。而這很可能是《啞證人》里小狗“Bob”的雛形。還有“阿婆”最喜歡給幼年馬修講的故事:“小時候我有兩只玩具大象,信不信由你,它們身體是紅色的,耳朵是藍色的。外祖母經常編關于這兩只大象的故事給我聽,講它們如何逃出動物園。”
粉絲們的熱烈反響也讓馬修更為高興。林奕說:“他很驚訝在中國最繁華的城市,阿加莎劇作演出的精細程度和觀眾的年輕程度,都比東京或者首爾更好。因為在西方,阿加莎的小說仍然暢銷,但戲劇并非在走上坡路。除非遇到慶典,否則駐場演出的就只有《捕鼠器》一部,其他劇可能都在巡演。一旦一出戲停止駐場演出,也就意味著它不再是主流戲了。”另外,馬修對中文版話劇忠于原著的改編也相當滿意:“就像當年外祖母對小說改編電影的要求一樣:不要添加,拒絕插科打諢。”
推理劇來得正是時候
遙想2010年時,英國原版《捕鼠器》也曾登陸上海,以“倫敦圣馬丁劇院原班人馬”為招牌,最大賣點是“享受與英女王同等待遇”。但效果,卻離“驚艷”尚遠。對此,林奕分析原因:“西方戲劇駐場版和巡演版的差別很大,一臺戲往往兩個版本同時進行。這些年來中國演出的,除了《悲慘世界》算得上是‘A卡士,其余大多數都是……把我們當傻瓜。像《媽媽咪呀》演出的時候,‘A卡士跑了,跟著‘B也跑了,最后只剩下‘C在演。《捕鼠器》在倫敦西區演了那么多年,參與過的演員數不勝數,來上海的團隊里只有演兇手那位是‘50周年版的演員,而有些本該年輕的角色,演員卻老得可以當我媽媽了!”
她還認為,就算是在圣馬丁劇院看原版演出,也未必符合中國觀眾的期望:“當年我在圣馬丁看,劇場坐滿2/3,除了游客,一大半都是年紀大的觀眾,他們不要求變化,就要看和50年前一模一樣的東西。你坐在那里,盡管布景很精美,但表演方式還是一樣的老舊,感覺氣壓很低……”在她看來,阿加莎優秀的戲劇劇本還有很多,不止于《捕鼠器》,只不過它已經變成固有品牌,一旦在倫敦停演,會變成文化上的“大事件”。
既然在西方,《捕鼠器》已經退出主流戲劇舞臺,為何在中國卻如此走紅呢?林奕笑說:“中國話劇市場發育晚,也有晚的好處。阿加莎話劇的成功可以說是因為它恰到好處。從前我們受到的學院教育是話劇要‘說立意、說主題,而阿加莎是‘說故事,并不是說她除了故事什么都沒有,但故事很重要,她的內容和主題都是潛移默化在故事中的。以前我們多的是宏大的思想情感劇,少的是能把故事說得精妙的劇。現在的問題是,觀眾開始喜歡看故事。全世界觀眾都有好奇心,都喜歡解謎。近年來推理懸疑題材的美劇、日劇大量涌入中國,《捕鼠器》和《無人生還》等劇在這個契機下開始演出,一下子就讓中國的阿加莎迷找到了他們在舞臺上的共鳴。”
回想2007年《無人生還》首輪演出,制片人童歆說,“當時的全部成本是52萬,效果不錯,回本了。放到現在反而難回收得多,場租、物價、演員酬勞,各種成本都在增加。”但幸好,工作室在阿加莎改編劇上從未虧本。林奕坦言:“我和童歆都有理想,但都不是理想主義,很理想主義的東西在我們互相交流中就率先被pass掉了。阿加莎并不是每一部劇本都適合搬上舞臺,我們之所以沒有走太多彎路,是因為每一步都走得很謹慎。除了120周年誕辰那次一年里接連排了兩出戲,其余都是一年一部,在每年的圣誕檔推出,不算高產。”
身為主創,他們并不擔心“純說故事”的推理劇被當作商業劇排在二流,因為“在西方,只分風格不分流,如果要歸類的話,只有實驗劇和商業劇,所有對外售票的戲都是商業劇。而我們不但會分層次還要分優劣,我覺得不太合理——iPhone的性能就全部好過諾基亞嗎?未必。就像中國菜一樣,宮保雞丁和酸辣湯永遠可以并存”。
真正需要努力的是如何保持住這股推理劇熱潮,避免曇花一現。林奕說,她是“老舊傳統派”,喜歡原汁原味,反對把外國戲劇本土化,舞臺風格上也希望一切都是有據可查,不會違背史實。“每次去倫敦我們都到跳蚤市場、古董市場去淘舊貨。”
年底,“捕鼠器”還將排演推理喜劇劇《蛛網》(Spider Web)。至于是否趁熱打鐵,把當今的明星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的作品搬上舞臺,林奕覺得這樣的嘗試有風險,因為“日本推理很難改。他們長線條、散點式的寫法很難集中成戲。”但是,推理這條路他們還是會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