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斯特蘭德的詩

桑婪：1988年生于湖南衡陽。2007年開始接觸詩歌，2009年底開始詩歌翻譯，主要譯有馬克·斯特蘭德和約翰·厄普代克的詩。

馬克·斯特蘭德，美國詩人、散文家、評論家。1990年當選為美國桂冠詩人。1999年獲普利策詩歌獎。他的詩關注現代人的生存境遇，彌散著自我的雙重意識以及自我的異化，透明復雜卻又不缺乏深度和對語言的穿透力。

美好生活

你站在窗前。

那兒有一塊心形的玻璃云。

那兒風的嘆息如你話語中的洞穴。

你是外面樹中的幽靈。

街道安靜。

天氣，像明天一樣，像你的生活一樣，

部分在這兒，部分在空中。

你什么也不能做。

美好生活沒有預告。

它經受住絕望的氛圍

然后出現，步行而來，不被認識，不帶來什

么，

而你就在那兒。

故事

這是一個古老的故事：對月亮

沉入海中，對第一縷光線中星星的消隱，

對露水打濕的草坪，銀色的草坪，寒冷的

草坪的抱怨。

就這么一天天繼續著：一個男人凝視著他

的影子

說那是他自己的灰燼在掉落，說他的日子

是宇宙中真正的黑洞。但這都不是真的。

你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它是關于逝去的

分鐘，

小時，以及年頭；它是我所講的

關于自己，關于你，關于每個人的故事。

給她

讓它在任何地方

在任何你愿意的夜晚，

在你空蕩的黑房間里

或者在街上

或者在那些黯淡的

你很少看到，很少夢見的邊疆。

你將不會感覺到欲望，

沒有什么會來警告你，

沒有突如其來的風，沒有空氣的靜止。

她將出現，

仿佛你認識的某個人：

那個浪費了她生命的朋友，

那個曾坐在棕櫚樹下的女孩。

她的手鐲將閃爍，

成為一座村莊的

燈盞，多年以前你將它們開開關關。

一個早晨

一直以來，我每天都帶著它：那天早上我乘

著

叔叔的小船從藍色的水灣

出發，前往莫舍島

小小的波浪拍打著船身

槳架和船槳空洞的嘎吱聲

升入長滿苔蘚的黑松林。

我移動著，如一顆黑色的星星，在被水浸沒

的

世界的另一半之上漂流，直到一個遙遠的啟

示到來，

我看著船舷，看到表面之下

有一間明亮的房間，一座充滿光的墳墓，第

一次看到

當我們獨處時被給予的那個明凈之地。

速度草場

我現在可以說，沒有什么是可能的

除了離開屋子，站到它前面，盡可能遠地

凝視山谷。我知道一輛火車，

尾隨著一股煙霧，將會到來，天也很快要下

雨。

帶狀的云朵在城市上空低低投下陰影，

一陣強勁的風吹平草地，這片草地

在橄欖樹和成排的蜀葵與玫瑰的另一邊綿

延。

空氣聞起來芬芳甜蜜，一個女孩朝著一些烏

鴉

揮動棍子，它們那么遙遠，看起來和蒼蠅一

樣。

她的母親，披著披肩，圍著圍巾，遮住了眼

睛。

我想知道她要擋住什么，因為沒有太陽。然

后有人

出現了，說道，“看，那些云形成了一堵墻，那

些烏鴉

從天空中掉落，那原野，淡綠，黃綠，

翻滾而去，那個女孩和她母親，在揮手告

別。”

一時間，天空染上微紅的薄霧，

我身邊的那個人跑開了。這是黃昏時刻，

城市的燈光亮起，我看見，開始是朦朦朧朧

的，

在一排排低垂的柏樹圍住的墓地附近，

那個女孩和她母親，肩并著肩，

抽著煙，用力地用她們的腳后跟踩壓泥土。

小說

我想起小說中人物的

無辜的生命，他們知道自己會死去

而不知道小說將結局。他們與我們多么

不同啊。此時，月亮默默向下凝視，

穿過散云，照在沉睡的城市，

風將落葉吹攏，

有人——就是我——深陷在他的椅子里，

迅速翻閱著剩下的書頁，知道租房中的

男人和女人，門上的紅燈，將搖曳的陰影

投在墻上的鳶尾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沿河

樹下的士兵

被運到內陸城市并將

留在那兒的傷兵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

持續多年的激戰將要結束，

其他一切也如此，除了一個難以

定義的存在，一抹痕跡，像雨夜過后的

草的芳香，或者一個余音

它不說出來就可以讓我們知道

不要絕望；如果結局來臨，它同樣會過去。

谷中生活

像許多絕妙的見解一樣——容易理解

卻難以置信——關于我們討厭這兒的想法

被放到一邊，然后忘記。發光的湖上

那些反復無常的風，逼近，帶來一陣明亮的

電之粉塵，一種擠滿樹葉的灰白空氣——

降下，幽靈般——籠罩山谷，用一個急促的

聲音

填滿它，這不足以將我們驅逐出山谷。

那些逐漸消失的冬天的太陽

在峽谷上撒下冰凍的暗光

和沉默的風暴用大雪掩埋

高處的度假勝地的時刻也不能。我們只是待

在屋里。

我們的朋友會說這風景——星光照耀

聚集的圓屋頂和塔，寒冷的月亮

在如鏡的水中——好極了。我們表示贊同，

開始喜歡看鐵馬在原野中

生銹，鳥兒張開翅膀，

它們銀色的骨頭在水的盡頭發光。

遠處，成排的云朵像鉛塊一樣靜止。

持續的生活

鄰居在銀色的光芒中被覆蓋的

家怎么樣了，蹲伏在灌木叢，

觀看著成人，尋找投降跡象的孩子怎么樣

了，

毫無規律的移動的快樂跡象

一天天地，漂浮在巨大的責任上

已經走到盡頭了嗎？啊，父母親，向

你的孩子們承認夜晚還在遠處

而你對塵世的愛在滋長；告訴他們

你幾乎沒有開始崇拜過家庭瑣事；

描述鐵鏟和耙子，掃帚和拖把的美；

說總是要做飯和打掃衛生，

這件事接那件，那件又接著另外一件；

解釋說你生活在兩種巨大的黑暗之中，第一

種

有一個結尾，而第二種沒有，最幸運的

事情是已經出生，說你生活在模糊不清的

小時和一天天，月份和年頭之中，并相信

它有意義，盡管偶然會害怕

你在溜走，而一無所成，沒有什么

來證明你存在過。告訴孩子們進屋來，

你的探究因你失去的某些東西而繼續——一個名字，

一個從它自己的小事情中掉進另一個的

家庭相冊，一片也許屬于你的黑暗，

你并不真的知道。說你們各自都試圖讓自己

保持忙碌，學會深深彎下腰，聆聽

土地無憂無慮的呼吸，感受它的柔情

占據你，一波連著一波，透過你短暫的，

無可否認的自我，將愛的小小顫抖

送入你的生活，和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