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馮友蘭先生一生致力于高校教育,有著深刻的教育思想和豐富的教學經驗,學術獨立是貫穿其中的主線。馮先生在學術獨立的維度、舉措、意義等方面都有深刻的認識,對我們當下的高校改革有重要的現實意義。關鍵詞:馮友蘭;學術獨立;教授治校中圖分類號:B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12-0001-03馮友蘭是現代新儒家的巨擘,著名的哲學史家、哲學家,也是一位教育理論和教學經驗豐富的教育家。在馮友蘭的教育思想中,學術獨立是一以貫之的原則。早在1925年,馮友蘭就呼吁中國學術要實現獨立,此后,他多次論述了學術獨立的地位及作用。在馮友蘭看來,學術獨立不僅是大學建立和發展的前提,而且對一個國家和民族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一、學術獨立的維度1.學術獨立于西學近代學人提出“學術獨立”,首先是對西學東漸的回應。清末,留學日本歐美的浪潮蜂起,中國傳統文化受到強烈的沖擊。中學漸退,西學疾進,實為中國近代歷史無可否認的現實。面對西方文化的強勢沖擊,不少國人陶醉于歐風美雨中,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鄙薄成為流行觀念,“打倒孔家店”的呼聲,廢漢字、廢國醫的舉動,無不反映了當時人們的心態。但是,在如此觀念籠罩下卻有一些理智清醒的學者,不無擔憂與激憤,1905年王國維在《論近年之學術界》一文中提出“學術獨立”的觀點,他認為“學術之發達,存于其獨立而已”[1],開始強調學術獨立的重要意義。其后,黃節、陳獨秀、蔡元培等人也呼吁中國學術要獨立,不做西方文化的婢女。馮友蘭無疑受到這些思想的影響,認為中國學術要獨立,一方面要輸入西方學術,更重要的是保持自己本土文化的特色,不能做西方文化的附庸。他在1925年寫的《怎樣辦現在中國的大學》一文中呼吁大家認清中國當前的現狀,其中就提到“中國現在須充分地輸入新學術,并徹底地整理舊東西;中國現在須力求學術上的獨立”[2]23,并且認為大學聘請老師,最好用中國人,以利于學術的獨立。1929年他在《一件清華當做的事情》中講到,中國學術要獨立,要發達,只有“叫現代學術說中國話”[2]33。此外,他在《清華的回顧與前瞻》、《清華發展的過程是中國近代學術走向獨立的過程》中認為清華的發展是中國文化漸趨自覺而要求學術獨立的反映,而這種獨立就有擺脫西方文化控制的獨立。總之,在西學東漸的浪潮中,馮友蘭認為中國學術要獨立,要立足于吸納西方文化的基礎上,保護中國學術傳統,保持中國學術的特色。2.學術獨立于政治近代學人既有擔憂學術依附于西方,也焦慮學術受政治干擾或依附本國政治。中國古代就有“師吏”的傳統,以吏為師,實則官方政治在干預學術發展。秦始皇“焚書坑儒”,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及清朝康熙時期的“文字獄”等,都說明以政干學的傳統源遠流長。隨著西學東漸,許多學者開始放眼看世界,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紛紛提出政學分離的觀點,認為政府應該給學術發展的空間和自由,不能用政治手段干預學術。嚴復早就強調政與學的分離:“國愈開化,則分工愈密。學問政治,至大之工,奈何其不分哉!”[3]主張政學分離,其立意是使學術能自由發展,保護學術自身的獨立性。其后熊十力、錢穆、賀麟等人也發文論述學術要獨立于政治。對此問題,馮友蘭也作了深刻思考,并提出了自己看法。馮友蘭雖然沒有直接提出學術應該獨立于政治,但他在多篇文章中提到政治和教育是不同的,政府不能干涉大學內部的事務,其實也是要求學術獨立于政治,政學分離的一種表現。馮友蘭認為大學不是教育部的下設機構,也不是政府機構的職能部門,因此政府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干涉大學的事務,“對于任何一種學問,只有研究那一種學問的人有發言權,別人實在說來不能對專門知識發言,因為他沒有資格”[2]144。大學是一個特殊社會組織,在這個組織中,它的成員都是專家與學者,他們才是大學事務的管理者。只有做到這樣,大學才能成為“大大學”,也才能實現學術獨立。1944年,馮友蘭在《教育與政治》一文中又專門指出教育和政治的目的是不同的。教育的目的是教人“應該是什么”;政治的目的是承認“人是什么就是什么。”目的不同,手段就不同。教育重在教化,政治主張強制。“恃人之為善,是就人的應該是什么著想,這是教育的希望。用人之不得為非,是就人的是什么著想,這是政治的實際。用教育的希望,去對付政治的實際,是定不能成功的”[2]132。反之,如果用政治的強制性措施,取代教育和學術對人的感化作用,就會扼殺人的全面發展的可能性,同樣不能成功。因此,教育和政治是根本不同的,大學應在教育和學術上有自主權。3.學術獨立于功利中國自古就有“學而優則仕”的傳統,認為讀書考中了科舉,就能升官發財,顯妻蔭子,光宗耀祖,學術和功利交織在一起。清末,這種風氣還沒有改變,各級學校畢業的學生還是把自己當成秀才、舉人或進士。辦校的人和一般進學校的人,都認為學校與以前的科舉,在目的上是沒有區別的。蔡元培到北大后,提出了“為學術而學術”的口號,希望學生遠離政治,以研究學術為終身事業,終身為學術服務。隨著新文化運動的發展,國人又圍繞學術獨立的觀念,又提出了“為學問而學問”、“為真理而求真理”、“為藝術而藝術”“為經學而治經學”等觀點,希望學術能超越實用價值和功利思想,學術能純粹化、立足于純學術研究。從馮友蘭的諸篇文章來看,他無疑是贊同并支持這些觀點的。1945年馮友蘭在《大學與學術獨立》一文中提出國家社會不能用急功近利的眼光來看待大學教育。他認為,學術知識的價值,有些是短期能看出的,有些是長期才能發現的,有些是永遠不能看出來的。因此對于“‘紅’的、有出路的學問大學應該研究;而‘冷僻’的、沒有出路的學問,大學更應該研究”[2]144。1950年,馮友蘭撰寫《對于中國近五十年教育思想進展的體會》、《再論“為學術而學術”的學風》等文章,指出:學術不是任何東西的附屬品,它自身有獨立的價值,不在于滿足任何功利的目的,學術獨立的價值就是發現真理,“學術的價值就在于發現真理,而真理的價值就在于其本身。不能問為什么發現真理,也不能說某一個真理比另一個真理更有價值”,因此,研究學術不能抱有功利的態度,要有“無所為而為”的精神,致力于真理的發現。如果研究學術不是以發現真理為目的,而是以功利的態度,這會阻礙學術的獨立,最終會妨礙學術的發展。二、學術獨立的舉措1.充分輸入新學術,“叫現代學術說中國話”馮友蘭認為爭取中國的學術獨立不是要拒絕西方學術,相反,中國必須學習西方文化,引進西方現代學術,實現中國學術的“近代化”,促進中國文化的發展,“就其‘近代化’含義而言,不僅在于必須面對新時代的社會、政治、人生的問題,而且應當吸收西方哲學以及西方其他學術觀念,以構成不同于傳統的問題意識、分析框架、閱讀視角、診釋方法。”[4]通過學習西方文化,豐富和拓寬中國學術的領域,更有利于學術的獨立。馮友蘭認為輸入新學術的途徑主要有兩個:一是派人到西方留學,一是翻譯外國著作。馮友蘭自己就留學美國,對派人去西方留學的意義認識得很清楚,只有派人去國外留學,才能深刻掌握國外的學術,并將其帶回國內,促進國內學術發展。但派人留學畢竟會受到種種限制,因此馮友蘭非常重視外國著作的翻譯工作,認為翻譯西方學術著作就是要“叫現代學術說中國話”。1929年在《一件清華當作的事情》一文中提出:“在德國學術剛發達的時候,有一個人說,要想叫德國學術發達,非叫學術說德國話不可。我們要想叫現代學術在中國發達,也非叫現代學術說中國話不可。”他認為,在中國學術高度依附西方的情況下,大學應該制定一種辦法,使教授能夠從教學、研究、翻譯這三方面,出其所長,推動中國學術的發展和獨立。2.國家社會要集中財力辦好大學馮友蘭認為,中國要強大,要實現知識上獨立,學術上自主,“其辦法是把現有的幾個有成績的大學,加以充分地擴充,使之成為大大學”[2]133。“大大學”能夠引領一個國家學術的發展,推動知識的創新,實現學術獨立;同時,也是國家的智囊團,對國家社會的發展有重要的作用。但是,學校不是盈利機構,尤其是要創辦一個國家學術中心的大學,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這是大學本身無法承擔的,需要國家的支持。一方面,國家和政府要在財政上盡量予以支持,為大學的發展提供充足的資源保障,營造良好的辦學環境;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政府尤其應集中人力財力辦好幾所“大大學”。另一方面,社會上應該應該捐助辦學,雖然每個人的捐助不多,但如果社會上捐助的人多了,就會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給大學的發展提供良好的平臺。3.引進高水平教師,并為教師發展創造條件馮友蘭認為,大學中從事教學研究工作的主體是教師,教師的學術水平決定了大學的辦學水平,因此有了高水平的教師,大學才能成為“大大學”,才能成實現中國的學術獨立。馮友蘭的思想,顯然受了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和北大校長蔡元培的影響。梅貽琦的“斯謂大學者,非謂有大廈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與蔡元培“兼容并包”的思想,對出身北大、任教清華的馮友蘭影響很大。因此,馮友蘭非常重視對教師的聘任,同時主張為教授創造良好的條件。他說:“我們辦大學,仍應以請中國人做教員為原則:不過(一)所請之人,要有繼續研究他所學之學問之興趣與能力,(二)大學要給他繼續研究他所學之學問之機會。”[2]24針對20世紀20年代中國的大學多聘請留學生為老師,但又沒有給他們提供相應的科研條件,致使這些留學生數年之后荒廢的現象,馮友蘭深表痛惜,“留學生才回國,多如刀之新發于硎,以后漸鈍,數年過去,成廢鐵矣”[2]24。對此,馮友蘭認為大學應通過設立研究部等途徑,為引進的教師提供研究條件,讓有興趣的老師能夠有研究學問的機會,這樣他們自然能學問日長,也能促進學生的獨立和發展。4.實行教授治校,民主管理我國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先生受德國洪堡大學治校模式的影響,于1919年任北大校長后將這一管理模式付諸實踐,在北大建立了以教授為主要管理者的教授會、評議會以及行政會議來作為“教授治校”的實施主體。馮友蘭非常看重通過“教授治校”的民主方式,調動教師的積極性,培養學生自由的學風,并且繼承了蔡元培的理念,極力主張教授治校,尤其在清華大學任教擔任文學院院長時,更將這一思想付諸實踐,為清華大學的發展起到重要的作用。馮先生晚年還說:“一個大學應該是各種學術權威集中的地方,只要是世界上已有的學問,不管它是什么科,一個大學里面都應該有些權威學者,能夠解答這種學科問題……學校是一個‘尚賢’的地方,誰有知識,誰就在某一范圍內有發言權,他就應該受到尊重。”[5]“教授治校”彰顯了大學特殊的性質和地位,突出了教授的專家地位和主人翁地位。三、學術獨立的意義馮友蘭認為學術獨立能夠自覺續接民族文化慧命,傳承民族文化根脈,是國家民族獨立的基礎;學術獨立還是文化創新的源泉,是國家民族富強的根基。在今天看來,這些觀點也是極為深刻的。1.學術獨立是實現民族獨立的基礎馮友蘭認為,在數千年的歷史中,中國有自己的獨立文化,“這種獨立的文化,不僅支持了中國民族的獨立,而且使中華民族在東亞取得領導的地位。”[2]139但是近來,隨著西方文化的傳入,中國在學術上漸漸依附于西方,這不僅不利于學術的進步,也不利于民族的獨立。馮友蘭以二戰日本失敗為例,認為日本自珍珠港戰役之后,成為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海陸大國,但是不數年間,便又土崩瓦解。歸根結底,馮友蘭認為“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國力雖然日益強大,但是沒有做到真正認識到學術自主獨立的地位,這就是他的失敗根源”[2]133,而同盟國的勝利則是學術獨立發展、知識創新的結果。如果沒有學術獨立,中國學術將逐漸依附西方,繼而民族獨立也會喪失,最終成為西方國家的附庸。因此,學術獨立是實現民族獨立的基礎。2.學術獨立是實現國家富強的根基馮友蘭認為,只有學術獨立,才能在學術上創新,使本國的科學文化趕上甚至超過西方國家,實現國家的富強。如果一個國家學術不獨立而依附于他國,那么在學術上就不會創新,這個國家就只能學習別國,依附別國,而不可能超越別國。1945年,抗戰勝利之時,馮友蘭就以敏銳的眼光洞察到中國在戰后必須實現學術獨立,才能實現國家富強,成為世界強國。他說,“現在的世界是斗智的世界。誰要知識落伍,誰就要歸天然的淘汰”[2]133。中國要努力抓住戰后的有利機會成為真正的世界強國,而要成為真正的世界強國,“其中最基本的一件,是我們必須做到在世界各國中,知識上的獨立,學術上的自主”[2]133。馮友蘭的學術獨立思想,對我們當下的大學教育有重要的現實意義。我國當下的大學教育有不少弊端,其中最嚴重的是學校管理行政化、官僚化,學術研究功利化。學術研究不獨立、學校管理不自主是當下制約大學教育發展的根本原因。馮友蘭的學術獨立思想告訴我們,大學的本質應該是學術的,高校的組織管理和一切活動都要以學術為中心,學術權力是大學權力的核心,教授自治是維護學術獨立最基本的方式,這也是我國高校改革的方向。參考文獻:[1]王國維.王國維文集:第3卷[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79:37.[2]馮友蘭.馮友蘭論教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3]嚴復.論治學治事宜分二途[C]//嚴復集:第一卷.北京:中華書局,1986:89.[4]陳來.中國哲學的近代化與民族化——從馮友蘭的哲學觀念說起[J].學術月刊,2002,(1).[5]馮友蘭.三松堂全集:第1卷[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2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