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自然法之自然權利轉向的歷史語境

摘 要：近代西方自然法的自然權利轉向并非歷史的基因突變，它是人類生存方式重大變革在觀念上的反映。前現代社會是一種“群體本位”的社會形態，自然法從總體上表現為自然義務，現代社會實現了“個體本位”的轉變，實踐語境的量變反映在理論語境中就是自然權利胚胎的孕育，自然權利最終分娩而出。

關鍵詞：自然法；自然權利；實踐語境；理論語境

中圖分類號：B01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03-0032-02

自然權利是人類依據自然法的超驗權威所擁有的權利，是人類憑借自然人性就應享有的人格權利，它普遍適用于每一個體，與經驗世界任何權威無涉。近代西方自然法的自然權利轉向是人類生存方式重大變革在觀念中的反映。前現代社會是“群體本位”的社會構建方式，使自然法總體上呈現出自然義務的形態，現代社會“個體本位”的社會構建方式使自然權利成為個體權利的超驗緯度。

一、財富創生機制的轉變：自然權利生成的實踐語境

從詞源學意義上講，權利是從正義概念演變而來的，正義詞根為“Jus”，古希臘羅馬時期，總體強調的是義務，到了格老修斯明確地將“Jus”界定為“一個人所具備的能夠使他正當地擁有某種東西或者去做某事的一種道德資格”[1]119-120，自然權利呼之欲出。這是人類生存方式重大變革在觀念上的必然反映，人類從自然經濟形態轉向商品經濟形態，個體便從群體中獲得自足的價值。

財富是人類生存的核心要義，人類生存方式的重大變革從根本上講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財富創生機制發生了變化，從土地為財富最重要的創生要素轉變為人自身的勞動，從而促使了近代西方私有財產權的確立，其超驗的緯度就是自然權利。自然經濟時代，勞動者依附于土地這一生產要素，未取得獨立性地位，財富總量有限，人們只能在定量財富中尋求正義分配，一個人對財富的無限占有必然以損害他者的利益為前提，于是，節制成為崇高美德。土地是財富創生的主要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度量方式，這意味著誰掌控了土地便等于獲得了財富。人們對于勞動價值的認可與商品貨幣經濟具有直接的關聯性，貨幣相對于土地而言具有無限性特征，能夠直接與自然欲望相關聯，人類只有合理釋放自然欲望，才能促使社會財富的增加，以勞動創造財富的合理謀利原則孕育而生，勞動成為財富的源泉，每個人在實現自身財富增長的同時也給社會帶來了財富，打破了土地財富創生方式的“零和游戲”規則。勞動價值論的形成使近代西方私人財產權得以確立，而在實踐意義上促使了自然法向自然權利的轉向，它肯定了勞動成為財富創生最主要的因素，“正是勞動使一切東西具有不同的價值。……如果我們正確地把供我們使用的東西加以估計并計算有關它們的各項費用——哪些純然是得自自然的，哪些是從勞動得來的——我們就會發現，在絕大多數的東西中，百分之九十九全然要歸之于勞動”[2]26。于是，個人對自身勞動擁有完全的權利便意味著對滲透著自身勞動的財產具有徹底的權利。如果說洛克的勞動價值論僅僅確證了私有財產權的合法性，那么亞當·斯密則確證了抽象人類勞動對社會財富的創造能力。“以貨幣或貨物購買物品，就是用勞動購買，正如我們用自己的勞動取得一樣。……它們含有一定勞動量的價值，我們用以交換其他當時被認為有同量勞動價值的物品”[3]26。勞動成為衡量一切商品價值的尺度，同時也賦予抽象勞動以貨幣的形式。于是，人類生存方式尤其是財富創生機制的轉變形成了一股巨大的世俗力量從而使在自然法母體中孕育多時的自然權利終于在近代西方順利分娩。

二、正義觀念的轉變：自然權利生成的理論語境

人類生存方式的變革并非瞬間所能完成，它是在潤物細無聲的量變中最終實現質變的，自然權利在近代的凸顯也是其在自然法母體中逐漸孕育，形成了完整的思想胚胎以后才分娩而出的，這是自然權利生長的實踐語境在理論語境中的反映與結果。自然法在傳統社會里表現為自然義務，它成為一切正義最后的神圣來源，為自然權利的分娩提供了應然的維度，只是自然法的母體中缺乏人格平等與主體自由的思想因子，隨著商品經濟的展開，這些因子也在孕育生長。

斯多葛學派、羅馬法的出現與基督教哲學的宣揚已經開始萌發了人格平等的思想因子。斯多葛學派以泛神論的方式解釋自然法，它并非純粹物理的、冰冷的自然律，是由神的理性制定出來的自然法則，具有鮮明的理性品質，神、理性、自然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表述。自然法從而成為遍及宇宙，主宰萬物的世界理性。理性還是溝通人與自然的紐帶，人分有了神的理性，不僅能認知理性，也能順應理性，服從世界的正義與法律，即自然法，人們的出身、地位、財產、國籍等差異就失去了意義，只是斯多葛學派的思想顯然缺乏主體自由的因素。同時，基督教哲學所主張的平等是在上帝創世造物意義上的自然平等，每個人的生命都來自上帝，當然在生命價值與人格尊嚴上是絕對平等的。而自然法母體中主體自由的因子是由如下幾種思想因素共同生成的，即個人的利己本性、人格尊嚴與自主能力。首先，個人利己本性的闡發使個人利益的正當性獲得了證明，這一思想具有十分久遠的積淀，以智者學派與伊壁鳩魯的思想影響最大。他們都認為人具有追求幸福的利己本性，個體之間不免相互為敵，互相傷害，從而訂立契約，建立法律與政治組織，自然正義的目的只是規避沖突與避免傷害，不是外在于個人的先驗實體。其次，個體尊嚴思想使個人權利獲得了價值性支持。早在智者學派就已經確立了“人是萬物的尺度”，凸顯了個體的尊嚴。斯多葛學派以近乎泛神論的方式賦予了個人對神理性的分有，使每一個個體憑借理性就足以在萬物中卓爾不群，擁有他人不得不尊重之價值，即人格尊嚴，而基督教則以個人分有上帝的神性深化了這一思想。再次，個人自主能力的證明則使權利從潛在走向現實。這一思想是由伊壁鳩魯的“原子偏離直線運動”學說所開創的，伊壁鳩魯“偶然”概念的引入直接從理論上凸顯了自由，近代出現的個人主義在伊壁鳩魯的哲學中已經觀念地存在著。基督教思想的自由意志論則從客觀上肯定了個人的自主能力，唯名論的代表人物威廉·奧卡姆更將“主體權利”歸結為個人而非普遍的人。自然法所孕育的各種因子已經使自然權利呼之欲出，化為一種強大的思想力量，當歷史的機緣一旦形成，就造就了自然權利生成的理論語境與實踐語境的合流。

三、“生命”、“自由”、“財產”：自然權利的核心內涵

生命權、自由權與財產權構成自然權利的核心內涵，這一經典論述無可爭議地出自洛克之手，“而理性，也就是自然法教導著有意遵從理性的全人類：人們既然都是平等和獨立的，任何人不得侵害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或財產”[2]4。但最早對生命權進行深入而系統論證的則是霍布斯，他認為，“自然權利的首要基礎就是：每個人都盡其可能地保護他的生命”[4]9。在霍布斯的思想語境中，人類一切情感中最強烈的莫過于對生的欲望與對死的恐懼，求生之欲是一切正義與道德的源泉，自我保全成為最根本的自然法。為維護生命安全，霍布斯不惜以專制政權為代價，也要走出恐懼與危險的自然狀態。如果說霍布斯以契約形成主權國家的主要目的在于維護人民的生命安全，那么洛克的目的則在于保護他們的財產，他第一次將財產權建立在自然法基礎之上，使之成為最基本的自然權利。洛克分兩步論證了財產權的自然性質，首先，每個人對自身享有所有權，這是一種不依賴任何社會政治條件的自然權利；其次，勞動正是個人的身體與雙手對自然物原始狀態的改變，因而是非社會性的，是個人自然能力的運用，勞動的產品理所當然地歸他所有，因此，財產權是個人運用自然能力占有勞動之物的自然權利。財產權既然由勞動與生活的需要所確立，占有財產必然也要以勞動與生活的需要為限度，若所占用之物超出自身需要，導致土地與資源的荒廢，就意味著浪費了公共財富，侵犯了他人權利，同樣違反了自然法。洛克將財產權有限性的限制止于自然狀態，在自然狀態中，“自然和土地只提供本身幾乎沒有價值的資料”，人只能從自然中獲取“橡實、水和樹葉或獸皮”[2]28，27，因而是物資匱乏的原始狀態，為確保他人的生存，每個人的財富占有只限于生活的需要與必要的用途。但在文明社會，貨幣的發明打破了有限財產制度的最初平衡，為無限的財產權提供了條件，人們可將剩余產品換取不會腐爛的金銀。于是，勞動便不只是保存生命的手段，而是對貨幣財富無限的追求。洛克所論及的自由權是在自然法與實在法之外不受任何限制的權利，屬于消極自由的權利，具體而言是個人對自己的所有物，包括財產和生命加以處置的自由，因此，相對于生命權與財產權，自由權反而具有先在的意義，失去了自由便意味著失去了一切。“在自然狀態中想奪去處在那個狀態中的任何人的自由的人，必然被假設為具有奪去其他一切東西的企圖，這是因為自由是其余一切的基礎。同樣地，凡在社會狀態中想奪去那個社會或國家的人們的自由的人，也一定被假設為企圖奪去他們的其他一切，并被看做處于戰爭狀態。”[2]12

參考文獻：

[1]夏勇.人權概念起源——權利的歷史哲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2][英]洛克.政府論：下篇[M].葉啟芳，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4.

[3][英]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上）[M].郭大力，王亞南，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4][英]霍布斯.論公民[M].應星，等，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