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瑞翎簡歷 曾用名馬瑞玲。原籍麗江市永勝,回族。2003年離開熟悉的文化環境,到怒江大峽谷工作,開始研究怒江文史,并從事文學創作活動。主要從事小說創作。代表作有小說集《最后的樂園》;學術散文集《原始的終極地——怒蘇部落》;六十萬字長篇小說《怒江往事》等。2010年獲云南省政府文學基金獎;2011年獲云南省《百家》文學獎。
綠色把我帶到北方
一直以為身在南方,在我的邊地
藍天綠地是我的底色——
可是在首都機場,我已卸下了行李
簡單,是我一貫的好處,不占用時間
和空間。在一輛高級轎車上,北方的梁先生
介紹著北京的6月和綠色。我言說的舌頭還停留在
南方,不免出現尷尬、沉默,詞不達意
如同我永遠用冰涼的手與別人握手——
但窗外的樹綠著、草綠著,樹是香樟樹
草是翠微草。南方所有的風情和炊煙、妖媚
統統聚于一滴露珠上,我看見
——絕對是我一個人看見,北方在身后龐大和漠然
啊,生活多么美好,可以想象未來的情人
意想不到的柔軟,春情蕩漾
這么想著,我走下了別人的轎車
在北京的6月
吃,或者看人
離開是好的,是純色,像古人一樣
帶著一箱子夢想,黃金白銀或大富大貴
還有俏佳人,就這樣離開的——在客棧里
一個人把酒臨風
風度翩翩的我,搖著揚州扇,
讓樓下的人看見
故意掉下扇子
這種古典戲曲里的把戲,我不與清風遇
一個人在古代的風情里逍遙——
北京的主人說,吃海鮮吃海鮮,這是大蝦
這是河蟹,多吃多吃,我總是覺著這些聲音離我
很遠,空茫。我只看見門邊的女孩
嫣然而又職業的笑,如綠茶、茉莉、夜來香
吃是無味的。再次看一眼女孩
我最想抓到的是一盤南方的酸菜
我要寫下云南
我要寫下云南,寫下她的邊緣、古董
水靈和混沌。寫下大象老虎野牛出沒的原始
動物們的喘息,花朵的芬芳
寫下一個邊地土著汗淋淋的追趕
追趕野獸追趕太陽,追趕他的婆娘
那些彌漫在野地里的呻吟
啊……我要寫下云南
寫下云南的野,寫下云南的嫩
寫下這些還不夠
我要寫下花朵中央的蕊
還有那些沒有人能夠看見的
甜蜜的幸福
那些只有小小的蜜蜂
看得見的幸福
一瞬間,鳥群飛過城市
總以為北方冷寂、灰暗
看不見我們心中的鳥群。啊,一抬頭
在城市白色的底板上,掠過一群鳥
我的肉身已歇落在北方的土地上
這里曾是歷代帝王的江山、營盤和宮殿
皇恩浩蕩、氣吞山河的日子已遠去、淡薄
啊,我們心中的鳥群
飛得很慢很慢
鳥群是真實的,像我們血管中的血液一樣真實
有多少花朵在北方真實地開了,又真實地謝了
啊……我看見的是時間的翅膀
在神的天空中靈光閃現
讓人目瞪口呆
啊……看見一群鳥
就如同看見我們云南山地上
那些父老鄉親
兄弟姐妹
穿一雙訂做的皮鞋到北京
京鐵大酒店
我坐在床沿
鞋子躺在床下
我知道它的身價
50元訂做的皮鞋
在珠市街
我還和老板爭得面紅耳赤
如今它從我的腳上退下
安靜如斯
它為我爭得面顏
我不是穿草鞋或布鞋的人啦
你們看看我腳上的皮鞋
油光可鑒
好家伙,它讓我在那些
穿名牌皮鞋的名人
站在一起拍照或擁抱
一雙訂做的皮鞋到北京
這是我心里的秘密
我不如此說出
它永遠是別人眼里
名牌的名分
過程
——給阿麗
我在黑夜里坐下來
看天幕上星星斗眼、微笑
我辨認我們坐在哪兩顆星星上
黑夜是大地的另一副面顏
真實的孿生姐妹
你的眼睛常常讓我在黑夜里想起
仿佛我們已相處多年,相濡以沫
你的眼睛像黑夜里的玫瑰
閃亮地微笑——
這樣多美好,30歲上的我
就需要這樣的微笑
讓我改掉壞脾氣、悶躁
你現在以玫瑰的名義成為我的女友
說起玫瑰,會讓世人嘲笑我媚俗、老調
缺乏與時俱進的世道精神
你現在是我的女友
將來的妻子、母親
你逐步成為我一部分親情的過程
讓我在黑夜里想起來淚流滿面
我逐漸知曉自己的卑微
所以我更會好好活著
把這一部分親情
像一只螞蟻搬一粒米飯一樣
搬回家
收婆娘
若干年前,在建設巷
總會隔三差五地聽到一聲聲的“收婆娘”
我那時心生好奇,這么大一個街巷
會有誰在收婆娘?那時我還是單身一人
心想若有別人收好婆娘的話
能否勻一個過來?
那樣我的日子將有香有色
一個人活著多么孤單
那時候我的屋門對著大門
一個中年女子,在三輪車上坐著
這樣的情形,我總是隔三差五地看見
一次天下著小雨
她的目光從雨幕中飄過來
正對著我的門晃悠
啊!我終于看清了,她是收破爛的
我終于弄清了收破爛就是收婆娘
我滿屋子的啤酒瓶和舊報紙
都在陽光里被她裝上了三輪車、運走
啊!生活還在繼續,我有時感到絕望
但每次都希望聽到她“收婆娘”的喊叫
這個中年的河南女人
她和老公都做著同樣的事體——
收婆娘
半年之后
我再也聽不到這個聲音了
我想她也許離開了這個城市
也許換了一種營生
感傷是無用的
對于每一個城市都一樣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