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散之(1898-1989),詩、書、畫三絕的藝壇大家,其草書藝術更是出神入化。吳為山醉心于林老的書法藝術,多次為其塑像。1996年,吳為山創作的林散之像坐落在位于南京江浦的求雨山文化園內,這是吳為山第六次為林老塑像。迄今為止,吳為山為林散之塑像已達16次之多。
記得林散之書畫陳列館開館是1992年,當時我應邀塑了一尊70厘米高的林老胸像。這尊像被藝評家認為是具有超凡脫俗的“高僧”旗幟,也有人認為在性格上嫌“硬”。實際上,我自己有數,也一直在琢磨如何更準確地把握林老之神。
1995年春,江浦縣大廣場豎林老像。起初,我認為讓一個“清逸”的、“不隨世俗”的文人豎在喧鬧的環境里,有些“牽強”。后想想,江浦人民視林老為文化領域的一面旗幟,將他的像豎于廣場,未嘗不可。
數年來,我忘情于林老那出神入化的書法,于其間感悟星移月轉、空谷飛泉。老人有詩:“寫到靈魂最深處,不知有我更無人”,這正是“言志”、“心畫”。我看過他運筆時的投入,忘不了那長長壽眉、一波三折而收進去的嘴唇、垂肩大耳所構成的一副一看便知對書畫藝術有極深造詣的高人相。我塑了他手拄拐杖、獨步行吟、沉醉于詩境的雕塑稿,接著又連續塑了四尊不同形態的變體。在這過程中,我不斷吟誦老人的“獨步橋西意自閑”句,我覺得這里面有山林之氣,有文人之氣,有人與自然的諧和。但聯系安放的環境,也發現了其中的不協調性。在這樣快節奏的生活空間,他要走向何方?如將其置于竹林或書畫陳列館所在的求雨山中,是最佳選擇;安放于廣場,則失去了那種應有的超然和作為一代草圣的“符號性”。
困惑中,我想起“天外蓮花第一峰”句,那是林散之為其師黃賓虹所寫。觀中國書法藝術史的蒼山云海,林老不正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峰么?!我即刻畫了一幅素描稿,山體即身體,陡峭而上,如陽光沐浴時而凸現于云中的奇峰,登峰造極的散老微微俯視,與往來行人形成交流。山體正面鐫刻“草圣煌煌又一峰”,背面是林老手跡“愿乞畫家新意匠,只研朱墨做春山”,立體地表現這位精思博學的詩、書、畫三絕者。
在眾多的送審稿中,這座“峰”被確認。
1996年1月,當按設計樣的六米多高泥塑出現在大家面前時,人們一面在贊嘆其神形畢肖,一面又惋惜林老的頭“低”了。這種“低”與“文革”中特有的“低頭認罪”聯系在一起便不可思議。雖然古今中外不乏低頭的力作,但不能不考慮到老百姓的心理定勢。有人建議是否可以再推敲一下?
大型雕塑的改動非同小可,他的外型勢態均由內在鋼架支撐。不過,對于永久性的雕塑,為了其完美,定型之前的任何付出都值得。數日后。當林老“抬起頭”平視時,觀者與“林老”都同樣產生了自豪感,也使我悟到:大型雕塑的大稿與小稿之間,不僅僅是按比例放大的關系,而是再創造。
這座六米高的花崗石像,是我做的第六尊林散之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