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wo thousand?”
王雪紅側過臉,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加重語氣又問一遍。
那位西班牙司機倒顯得很冷靜,頭也沒回,很確定地說:“Two thousand.”
王雪紅啞然失笑,有震撼的成分,又有驚喜的因素。本來,她以為這不過是一場普通的Party,在HTC西班牙當地的負責人邀請她參加時,她還順口問了句:要我講點什么嗎?對方說要。很顯然,對方可能根本都不知道這個Party的規模——2000人。聚會安排在一家喧囂的酒吧,為了容納這么多人,還特地把臨近海灘的那一面擴充了,用半厘米厚的透明塑料當簾子,挨簾子的那一側,擺了一排長長的沙發。不過還是有夜晚的涼爽海風不時透進來。現場爵士樂震天響,兩個人交流,得湊近耳朵用幾乎最大的音量,對方才能聽個大概。王雪紅感到很好玩:這怎么講呢?盡管她也做了點準備,但還是作罷。
她把這個當笑話來跟周圍的幾個人分享,沒有一絲不快。而且,她對這個據說在2012世界通信展期間規模最大的Party,簡直非常享受,端著香檳跟熟悉的人碰杯,閑下來,就用略帶沙啞的嗓音跟著搖滾樂哼唱,還不時跟著節奏扭動身軀跳舞。
直至凌晨1點多,王雪紅才不得不歸去,因為次日她還要搭乘9點的航班從巴塞羅那飛美國。
——這不過是王雪紅忙碌生活中一個普通片斷,但卻是她最想要、最享受的。
關于王雪紅,你知道最多的一定是:她是“臺塑大王”王永慶的女兒;在2011年,她一手創辦的HTC以338億美元市值超越全球老牌巨頭諾基亞(328.4億美元);她與丈夫陳文琦以68億美元凈資產打敗“全球代工之王”鴻海集團董事長郭臺銘成為新任“臺灣首富”;她在《福布斯》雜志公布的最具影響力女性榜上排名第20位。
你可能還知道,她在創業過程與巨頭屢屢過招的經歷:早年,她跟曾經不可一世的英特爾曠日持久的“硬碰硬”,她跟比爾·蓋茨平起平坐縱論IT發展,她與Google聯合推出Gphone,她在智能手機領域一次又一次跟蘋果、諾基亞過招。
但等你真正跟她深入接觸,發現她不過是個“鄰家大姐”,直率、爽朗、平和;她的談吐,也再直接不過,她甚至羨慕柳傳志、馬云為什么那么語帶機鋒、招人追捧。
而在團隊及下屬面前,她在巨頭面前那種縱橫捭闔的勁兒全然不見。下屬們永遠記得她出手大方地送自己禮物,至于對那些高管,她則更像個年長幾歲的姐姐,帶著幾個弟弟妹妹一起辛勤操勞,而且還要容忍他們的小個性。
沒錯兒。王雪紅就是在追求一種“家天下”的狀態。這也符合她的公司的狀況,首先是把業務做到全世界——即便在美國,她執掌的HTC,也在與蘋果對陣中完勝,去年坐上美國智能手機市場的頭把交椅。而且,創業三十年左右的過程中,她依靠感召力從美國、臺灣、香港聚攏了一批高手,一旦加盟,很少分野。
豪門之女,“豪”在何處?
說王雪紅出身豪門,沒錯。但說到她在這個豪門里得到了什么,可能除了精神外,其它則無許多。
“我就覺得,上大學的時候,我真的好窮啊,要賺點錢才行!所以在大學的時候就一直想做生意。”即便如今,王雪紅回憶起當時的境遇,仍心有戚戚。顯然,王永慶的做法跟大陸的企業家完全不同:后者通常將子女送到國外名校,恩寵萬千,一應吃穿用度全不用費神,哪里還會強烈感受到“真的好窮”?
而1958年出生的王雪紅,15歲就被父親送到了美國。寄養在舊金山一個猶太人的寄宿家庭里。那段艱苦歲月,如今倒成了她記憶中最珍貴的一段。父親王永慶嚴于自律,家教也甚為嚴格,要求子女必須給他寫家書、而且逐一報告錢花在了哪里,才給生活費。
誠如《洛克菲勒家書》、《傅雷家書》,以及《尼赫魯給女兒的信》、澳大利亞企業家金斯利《給女兒的二十五封信》等,王永慶采納的也是家書溝通法。在和子女的通信中,王永慶會把自己公司遭遇的困難及如何解決告訴他們,常常一寫就是十多頁,這些讓王雪紅沒齒難忘,盡管父親跟她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在她眼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這些家書,顯然構成了王永慶對女兒潛移默化的一部分,而求學期間的經歷,則養成了王雪紅獨立的性格,任何事,她都敢于嘗試。在真正創業之前,她可倒騰過不少東西,“看到有一個朋友在賣塑膠,就是以前的塑膠電子,我就到處去百貨公司賣,那個時候就笨到不知道百貨公司有專門的人采購。看到人家在賣東西,就問人家可不可以賣這個……”她甚至還想到要去賣汽油。
也不是沒有去過父親的臺塑。一向嚴格的王永慶不喜歡孩子浪費時間,早在王雪紅上大二時,假期回臺灣,就被父親安排到臺塑短暫工作。
“他那個時候還蠻看重我的,就把我放在他的辦公室,然后叫我先看那些傳真,看他的信。”王雪紅回憶說。臺灣人有個習慣,中午時大家都趴在桌子上睡覺,午睡起來,父親就給她吃點甜點。但是,堅持了十幾天,王雪紅還是跑掉了。而且“不辭而別”,她沒有告訴父親,直接買了飛機票就溜號了。“我從來不覺得我要進臺塑,太無聊了!”盡管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她依舊堅持說。
為這事,王雪紅被父親罵了整整十年。但其對獨立選擇的堅持乃至執拗已可見一斑。而畢業后在姐姐姐夫創立的大眾計算機公司跨國追債的經歷,更是練就了她傲視一切困難的強大內心力量。
那時,王雪紅在大眾計算機公司負責銷售業務。接了一筆西班牙定單,70萬美元,十分興奮,結果事后發現被騙,款遲遲不到。一怒之下,她跑到西班牙巴塞羅那追債。在異國他鄉一呆就是半年,打了官司,卻沒能把錢要回來。“那時侯一邊打官司,一邊坐火車跑到法國、德國,去賣電腦。”20多年后的2012年2月底,當王雪紅以HTC董事長身份參加西班牙巴塞羅那的世界通信展時,禁不住回憶起往事:很辛苦,但是,心態很好,一遇到難題,信奉基督教的她就很高興:“我就想,神又來考驗我了。”
這所有的一切:獨立判斷、勇于嘗試、無懼風險,成為王雪紅日后創業中的寶貴個人資產——事實上,直到今天,王雪紅的名言之一也是“任何時候我都可以從頭再來”——到1988年,她正式開啟了自己的創業生涯,母親楊嬌將在臺北錦州街的房子做抵押,貸款500萬元臺幣。用這筆錢,王雪紅買下硅谷一家公司,這就是后來的威盛電子。
關于威盛與巨頭英特爾的長達數年的恩怨糾葛,以及時任英特爾全球CEO的安迪·葛魯夫如何不惜身段、警告“小字輩”王雪紅不要做芯片的故事,早已為人所熟知。值得一提的是那個讓巨頭不得不低頭的結局。按照王雪紅的描述:面對英特爾幾乎在全球發起的訴訟戰,以及威盛每推出一款產品都被告的局面,她在8個國家、30多個城市到處飛來飛去,最終,雙方在夏威夷坐下來,和解。
“我們算是勝訴,是和解勝訴,不容易!”王雪紅自豪地說。
“他踢著我跑,我踢著他跑”
不過,如果說,愛拼敢拼其實幾乎可以歸為所有成功創業者的共性,那么,王雪紅值得濃墨重筆的,是她的組團、帶隊功力。
也許“受惠于”一生精力旺盛且有極強的韌性,王雪紅的父親王永慶,在管理上也是偏剛性的,萬事求效率,點滴追求合理,愛用追根究底的方式“逼問”下屬,據說一連堅持了30年的臺塑“午餐會報”折磨得不少臺塑主管得了胃潰瘍。
但在王雪紅這里,管理既更寬泛,也可以說更集中,只有一件事:培養、信任專業經理人。宏達國際電子股份有限公司(HTC)最讓王雪紅感到自豪的,是她一手搭建的團隊。這個團隊的凝聚力以及所爆發出的創造力,足以讓她有資格與蘋果等巨頭叫板。
“所有的人,我們第一看重的是他的道德跟誠信,能力是第二步。沒有誠信,就沒有團隊工作。”王雪紅認為,關鍵看能否堅持,畢竟,“一個技術的投資是很久的,尤其是核心技術。”
如今HTC的執行長周永明,工程師出身,有“臺灣喬布斯”之封號。他喜歡穿牛仔,平素低調但一上演講臺就激情四射,用流利的英語自豪地介紹自己的公司。當然,他也是個“工作狂”,對于HTC手機有近乎癡迷的熱愛。
對于周永明,王雪紅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之情。“我們的周永明他非常難得。”當然,她也樂意培養這樣難得的人。在確定周永明接手執行長后,為了增強周永明的管理底子,王雪紅先是把他送到臺灣交大讀MBA,后來又送他到哈佛大學去念EMBA,前后歷時大約兩年。“他非常謙卑,一直在學習,一直在成長。”她評價說,“我覺得他做得相當好。”
在將HTC漸漸移交給周永明打理的時候,王雪紅天天還在考慮一件事情:必須有一個非常好的董事會機制,怎么樣更好地支持他,怎么樣把他培養起來?
這種信任與支持,并非說說而已。
HTC做智能手機,其實早自2002年就已經開始。但在后面的長達5年中,打的都是歐美運營商的品牌。直至2007年決定推出自己的品牌HTC。
這顯然是個艱難的決定。要知道,那時HTC的代工業務正不斷刷新著歷史最好成績。果然在停掉了多數代工業務之后,HTC的股價甚至攔腰斬斷。但是,“我還是繼續支持他。為什么?因我們覺得這個方向是對的,我們怎么可以說不可能?我們有這個能力去支持他。”王雪紅說。她最樂意看到的一種氛圍是,自己跟團隊的人“他踢著我跑,我踢著他跑,我們看東西不一樣”。
HTC行銷長王景弘,以及前CEO卓火土,也都是王雪紅非常信任的人。
“HTC創業開始就跟卓火土合作,我覺得是一種信任,卓火土跟我非常談得來,兩個人都還算是誠懇的人。他認為,我也不是做事情做一半的,不管什么樣的困難就一定要做下去的,不管多久都要做。卓火土也是這樣的人。”王雪紅評價說。
信任的“代價”,是非常高昂的。
HTC創立最初,將方向確立為結合PC技術和無線電技術的產品。這一方向,盡管王雪紅看好,但在當時,無疑是極其超前,且看不到一絲商業前景。果然,成立的頭幾年,公司就虧損了10億元臺幣。于是,跟王雪紅共同出資的股東,紛紛退出。她沒退,還不忘安慰大家:只要威盛電子那邊還有錢,就繼續投資。
在這方面,王雪紅無疑具備強烈的企業家精神。通常,優秀的企業家必須具備超前的意識,以及對市場趨勢的判斷力,哪怕這個想法很模糊。最重要的是,認定了這個方向,要敢賭,敢于走下去。很孤獨,但你可能打開一個全新的領域。看一看喬布斯、比爾·蓋茨,莫不如此。
由此,HTC能夠最先推出智能手機,并抓住智能機時代的第一波浪潮,毫不奇怪。2011年,當王雪紅成為業界矚目的“黑馬”、榮譽加身時,不少人認為是“她機遇好”,其實,就算有機遇,也是給那些有準備的人預留的。
王雪紅更樂意把這種榮耀歸于自己的團隊。
“基本上,我前幾年就很清楚地知道我后續的團隊,比如說,像選擇周永明、卓火土,以及下面的一群人,大家有完全相同的理念。當你有完全相同的理念的時候,有這種熱情,要往后走的時候,我們不需要內部講很多,大家就覺得應該這樣做,就很努力。” HTC對于重要經理人,一直都在尋找和培養中,形成良性循環。在王雪紅看來,找人是不能停止的。
創新,不進則退
其實,HTC可以說是因人而生的公司。早在1996年籌備創建公司時,幾個創始人的想法無非是做點東西,但是具體做什么?居然不知道。就在這種情況下,王雪紅慷慨解囊,讓幾個人去做、去嘗試——很難說,這是一種理性的、商業的思維,但恰恰是這種看似“奢侈”的嘗試,催生出一家縱橫全球智能手機領域的品牌。
不過,如果王雪紅只是聚攏一批好手,HTC不至于做得太壞,但卻未必能夠成為黑馬。
真正讓HTC能夠成為蘋果公司最可怕的對手之一的,還在于這家公司獨特的文化。如前所述,這家公司企業文化的前提是“信任”,而信任又保證了核心團隊的穩定。當核心團隊穩定時,所有的創新與創造力,自然可以最大限度地得以釋放。
比如,得到王雪紅鼎力支持的周永明,其個性無疑得到了極大的釋放。他希望,HTC能在工作中處處創新。HTC成立研發中心的時候,他鼓勵大家為這個中心起出新奇的名字。最后,研發中心命名為“魔術實驗室”,成員也紛紛更名為巫師、魔術師等。很顯然,周永明很享受這種氛圍。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臺灣自1980年代以后,逐漸成為全球晶圓代工之地,此后,臺灣制造企業有很多是代工起家。10年前,代工企業紛紛嘗試轉型為品牌企業,但在這一過程中,大多企業轉型失敗。早期同樣做過代工的HTC,最終能夠成功轉型,并非坦途。
早在2003年,周永明就注意到:作為一家擁有技術的廠商,HTC在創新方面的努力,如果只是通過合作伙伴很難發揮最大的價值,不如放手一搏,改做品牌。由于前面失敗的企業太多,他們甚至討論了3年之久,才最終下定決心。
他們也充分論證了全球各地人才的差異性。比如,臺灣工程師盡管能力較強,卻有思維慣性,而美國工程師總樂意嘗試新東西。為此,HTC在美國西雅圖、舊金山以及北卡羅來納州,以及臺灣總部,一共設立了四個創新機構,以共同探討產品趨勢。
在周永明看來,由于大家都非常在乎轉型品牌能否成功,創新的想法也會層出不窮。
與“魔術實驗室”相似,在HTC世界各地的辦公室里,掛著許多王雪紅等人的簡筆插畫。
“我們知道生命中最閃耀的物品都是從最謙遜的草稿圖開始,所以,這些簡筆插畫都是代表靈光乍現的時刻。”在廣告及品牌宣傳中,HTC同樣大量使用了簡筆插畫,他們希望體現出HTC這種時刻尋求創新的精神。
對于創新,王雪紅也有著自己的理解:“現在,事實上已經不是賣一個手機而已,現在是要賣生活,賣生活品質,但生活品質基本上是跟教育、健康,是跟所有的應用、跟整個多彩多姿的人生結合在一起的。這個就是我們要努力的地方,我們是很努力地在做。”
2012年2月26日,本來沒有計劃出席西班牙世界通信展的王雪紅,突然現身于此。當晚,HTC發布了四核的ONE系列手機——One X,One S及一款低端機型One V。當時所引發的震撼,絲毫不亞于手機巨頭諾基亞發布的擁有4100萬像素的808 PureView。其中的HTC One V,還有一個“小小的下巴”,這個精巧的小亮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次日晚,王雪紅在Party現場終于拿到了一部白色的“One X”,她興奮地把玩,不停地向周圍人推薦、展示:“你看,這是多么好的產品啊,照相很厲害!”
看神情,你或許會忘了她是一位在全球嶄露頭角的企業家,而覺得她是位母親,手中的手機,則是她最喜愛的孩子。
不過,相較于去年第一季度就推出10款以上的新機型,如今只拿出3款新品的HTC顯然在“收”。
“正如你們看到的HTC去年年底做得不是特別理想。就是這樣,不進則退。”王雪紅坦陳。過去極少預測失準的HTC,在去年第四季度,罕見地將營收預期從年成長20%至30%,調降至零成長。
在王雪紅看來,這是因為他們有一大堆機種,但沒有自己真正聚焦的東西。她認為,“不聚焦怎么能帶給人最好的手機,想到的卻是我怎么符合一大堆營業商的需求,就會失去準心。”所以,他們如今在“趕快拉回來”。“什么叫品牌?就是領先潮流,你領先潮流了,你廣告才有價值,不然的話,花了錢,恐怕一下子過眼云煙,大家就忘記了。”她說。
責任編輯:焦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