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歌詩創(chuàng)作及其傳播

摘 要：唐詩中有所謂歌詩。作為唐代著名詩人之一的白居易，即存在著大量歌詩作品，且在當(dāng)時有著廣泛的傳播。其得以廣泛傳播一方面是因為傳唱，另一方面是在于其歌詩的情感和語言特色。

關(guān)鍵詞：白居易 歌詩 創(chuàng)作 傳播

唐代有所謂歌詩，對于歌詩，吳相洲有一個比較明確的說法，“就與音樂關(guān)系而言，可以將唐詩分為兩類：一類不入樂，只供人們誦讀；一類入樂，像歌詞一樣可以歌舞。這種入樂入舞的詩，我們稱之為‘歌詩’。”①可見，所謂歌詩，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可以入樂入舞，即能夠演唱。元稹《酬友封話舊敘懷十二韻》云：“憐君詩似涌，贈我筆如飛。會遣諸伶唱，篇篇入禁闈。”②說的就是唐代歌詩被傳唱的情形。因此，從歌詩的角度研究唐詩是很有必要的。作為唐代著名詩人之一的白居易，存在著大量歌詩作品，在當(dāng)時有著廣泛的傳播。本文即探討白居易的歌詩創(chuàng)作及其傳播情況。

一、白居易歌詩創(chuàng)作考察

白居易《伊州》詩：“老去將何散老愁，新教小玉唱《伊州》。亦應(yīng)不得多年聽，未教成時已白頭。”（《白居易集箋校》卷25，下簡稱《箋校》）謝思煒注引《大唐傳載》：“天寶中，樂章名以邊地為名，若《涼州》、《甘州》、《伊州》之類是焉。其曲遍繁聲，名入破。后其地盡為西蕃所沒，其破兆矣。”③可見是歌詩無疑。又《微之到通州日，授館未安，見塵壁間有數(shù)行字，讀之，即仆舊詩，其落句云：淥水紅蓮一朵開，千花百草無顏色。然不知題者何人。微之吟嘆不足，因綴一章，兼錄仆詩本同寄。省其詩，乃十五年前初及第時，贈長安妓人阿軟絕句。緬思往事，杳若夢中，懷舊感今，因酬長句》：“十五年前似夢游，曾將詩句結(jié)風(fēng)流。偶助笑歌嘲阿軟，可知傳誦到通州。昔教紅袖佳人唱，今遣青衫司馬愁。惆悵又聞題處所，雨淋江館破墻頭。”（《箋校》卷15）從詩中“昔教紅袖佳人唱”不難發(fā)現(xiàn)，那首詩原本也是歌詩，可惜全詩已難見了。

“唐代為我國妓女制度發(fā)展的鼎盛期，按其歸屬分，有宮妓、官妓、營妓、家妓之別；按特長分，則又有樂妓、歌妓、舞妓、飲妓、詩妓之名（實際上往往一專多能）。”④白居易就蓄養(yǎng)了很多家妓，在《醉吟先生傳》中，白居易說他“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宮聲，歌《秋思》一遍。若興發(fā)，命家童調(diào)法部絲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歡甚，又命小妓歌《楊柳枝》新詞十?dāng)?shù)章。放情自娛，酩酊而后已。”（《箋校》卷70）他集中有《楊柳枝辭八首》《楊柳枝二十韻》等多首同調(diào)歌詩，可見所言不虛。

元稹于白居易《重贈》詩，曰：“休遣玲瓏唱我詩，我詩多是別君詞。明朝又向江頭別，月落潮平是去時。”⑤題下注“樂人商玲瓏能歌，歌予數(shù)十詩”，詩中的商玲瓏是一個官妓，白居易與她相當(dāng)熟悉，他有一首《醉歌》就是寫給商玲瓏的，題下注曰“示妓人商玲瓏”，詩云：“罷胡琴，掩秦瑟，玲瓏再拜歌初畢。誰道使君不解歌，歌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時沒。腰間紅綬系未穩(wěn)，鏡里朱顏看已失。玲瓏玲瓏奈老何，使君歌了汝更歌。”（《箋校》卷12）商玲瓏既能唱元稹詩數(shù)十首，且多是與白居易往還之作，推測起來她所演唱的白居易的作品肯定也不在少數(shù)。

白居易《殘酌晚餐》詩云：“閑傾殘酒后， 擁小爐時。舞看新翻曲，歌聽自作詞。魚香肥潑火，飯細(xì)滑流匙。除卻慵饞外，其余盡不知。”（《箋校》卷33）“舞看新翻曲，歌聽自作詞”，這堪稱是最直接的告白，再聯(lián)系上面我們所舉的例子，白居易創(chuàng)作歌詩的情況應(yīng)該是不言自明了。又白居易《送蕭煉師步虛詞十首卷后以二絕繼之》之一：“欲上瀛洲臨別時，贈君十首步虛詞。天仙若愛應(yīng)相問，向道江州司馬詩。”（《箋校》卷17）關(guān)于詩中所說之“步虛詞”，白居易有《江上吟元八絕句》詩云：“大江深處月明時，一夜吟君小律詩。應(yīng)有水仙潛出聽，翻將唱作步虛詞。”（《箋校》卷15）《樂府詩集》卷78：“《樂府解題》云：‘步虛詞，道家曲也，備言眾仙縹緲輕舉之美。’”⑥《唐詩紀(jì)事》卷11“李行言”條：“中宗時為給事中，能唱《步虛歌》。帝七月七日御兩儀殿宴會，帝命之。行言于御前長跪，作三洞道士音詞，歌數(shù)曲，貌偉聲暢，上頻嘆美。”⑦可知《步虛歌》為道家曲。白居易所吟元稹絕句可入《步虛歌》調(diào)演唱，而白居易亦曾作10首以贈蕭煉師，故屬歌詩無疑。

那么白居易到底有多少歌詩作品呢？任半塘與王昆吾共同編定的《隋唐五代燕樂雜言歌辭集》收錄了一系列有材料證明入樂演唱的唐代齊言和雜言詩歌。我們首先據(jù)此來看一下白居易的歌詩數(shù)量。《歌辭集》“附錄一”《聲詩集》收錄了白居易歌詩51首，《歌辭集》“正編”收錄白居易歌詩33首，“副編”收錄32首。此外，白居易集中還有《柘枝詞》（《箋校》卷25）、《烏夜啼》（《箋校》卷26）、《楊柳枝詞八首》、《楊柳枝二十韻》（《箋校》卷32）等，這些都很明顯是歌詩。

白居易《勸酒十四首》序曰：“予分秩東都，居多暇日。閑來輒飲，醉后輒吟。若無詞章，不成謠詠。每發(fā)一意，則成一篇。凡14篇，皆注于酒，聊以自勸。故以《何處難忘酒》、《不如來飲酒》命篇。”（《箋校》卷27）從序文來看，這14首詩顯然是歌詩。

白居易還有《新樂府》50首和《秦中吟》10首，吳相洲認(rèn)為：“元白的新樂府詩應(yīng)是能唱的，他們創(chuàng)作新樂府，不是要作一種什么特別的與時下歌詩無關(guān)的東西，而是要作能夠入樂入舞的新歌詩。”⑧我們認(rèn)同吳相洲的觀點，所以這些應(yīng)該都是能夠演唱的歌詩。

白居易還有著名的歌行《琵琶行》和《長恨歌》。《琵琶行》結(jié)尾說：“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這里的“翻”和音樂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宋代王灼《碧雞漫志》：“《樂府雜錄》云：‘白傅作《楊柳枝》。’予考樂天晚年，與劉夢得唱和此曲詞，白云：‘古歌舊曲君休聽，聽取新翻《楊柳枝》。’又作《楊柳枝》二十韻云：‘樂童翻怨調(diào)，才子與妍詞。’注云：‘洛下新聲也。’劉夢得亦云：‘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蓋后來始變新聲，而所謂‘樂天作《楊柳枝》者，稱其別創(chuàng)詞也。’”⑨《楊柳枝》無疑是包含著歌詞和曲調(diào)因素，可以拿來演唱的，那么這個“翻”就和音樂與歌詞聯(lián)系起來了，所以《琵琶行》應(yīng)該是可以演唱的歌詩。

至于《長恨歌》，白居易《與元九書》說：“又聞有軍使高霞寓者，欲娉倡妓。妓大夸曰：‘我誦得白學(xué)士《長恨歌》，豈同他妓哉。’由是增價。”（《箋校》卷45）任半塘認(rèn)為：“此妓之誦，僅背誦而已歟？揖且有韻節(jié)之誦？傳說未詳。此種誦之音樂性比較最淡，固不如歌，且不如吟。”⑩不過據(jù)《舊唐書·元稹傳》：“穆宗皇帝在東宮，有妃嬪左右，嘗誦元稹歌詩以為樂曲者。”{11}其中將“誦”歌詩與“樂曲”聯(lián)系起來，因此解釋為唱更合適。

另外，白居易還有《清調(diào)吟》（《箋校》卷8）、《閨怨詞三首》、《殘春曲》、《長安曲》、《期不至》、《長洲怨》、《憶江柳》、《南浦別》、《三年別》、《后宮詞》（《箋校》卷18）、《聞夜砧》、《板橋路》、《青門柳》、《梨園弟子》、《暮江吟》、《思婦眉》、《怨詞》、《寒閨怨》、《秋房夜》（《箋校》卷19）、《聽歌六絕句》（《箋校》卷35）之《聽都子歌》、《樂世》、《水調(diào)》、《想夫憐》等多篇，也極有可能是歌詞。

這樣算起來，我們大致認(rèn)可的白居易歌詩前后有250首左右，這是一個很可觀的數(shù)目，而且這不過只是他歌詩創(chuàng)作的一部分。因為資料比較匱乏，白居易的一些歌詩作品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確認(rèn)了。他詩集中一定還有更多的作品可以被歸入歌詩，這很值得我們?nèi)ミM一步地發(fā)現(xiàn)。

二、白居易歌詩的傳播

白居易的詩歌在當(dāng)時社會上流傳非常廣，在《與元九書》中，白居易就說：“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鄉(xiāng)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仆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每有詠仆詩者。此誠雕蟲之戲，不足為多。然今時俗所重，正在此耳。雖前賢如淵、云者，前輩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于其間哉。”（《箋校》卷45）不過這都是就其詩歌整體而言的，是不是具體指歌詩并沒有說明。實際上，白居易的歌詩同樣傳播很廣。

晚唐杜牧在《唐故平盧軍節(jié)度使巡官隴西李府君墓志銘》中，引了李戡（即李府君）評論元、白的一段話：“詩者可以歌，可以流于竹，鼓于絲，婦人小兒皆欲諷誦。國俗薄厚扇之于詩，如風(fēng)之疾速。嘗痛自元和以來，有元、白詩者，纖艷不逞，非莊士雅人，多為其所破壞；流于民間，疏于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 語，冬寒夏熱，入人肌骨，不可除去。”{12}從這段話中首先可以看出元、白詩歌在當(dāng)時社會上的確流傳非常廣泛。其次，我們注意李戡開頭說的“詩者可以歌，可以流于竹，鼓于絲”，這很明顯說的就是歌詩。李戡應(yīng)該不是隨口說說而已，他必然是針對元、白詩歌在當(dāng)時流傳之情形而發(fā)。雖然李戡是從反對的角度來談的，但卻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真實的信息，如果再聯(lián)系上面所列白居易自己的敘述，我們就可以明確地說：白居易有著大量的歌詩，它們在當(dāng)時的流傳非常廣泛，受到了當(dāng)時社會各階層尤其是下層群眾的廣泛歡迎。

白居易的歌詩為什么會受到如此的歡迎得到如此廣泛的傳播呢？其和音樂結(jié)合在一起能夠傳唱自然是一個重要原因。傳唱行為使詩歌更具有流動性，這是結(jié)集、題寫等相對靜態(tài)的傳播方式所難以企及的。當(dāng)然，傳唱只是一個基本條件，白居易歌詩廣受歡迎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在其作品本身所具有的特質(zhì)。

首先，白居易的歌詩重情。白居易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本來就很注重情，在《與元九書》中他說詩歌“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未有聲入而不應(yīng)，情交而不感者。”（《箋校》卷45）不過對白居易歌詩中的“情”還要有所分析。他的諷諭詩中被認(rèn)為也有一些歌詩，主要是《新樂府》和《秦中吟》等。這些詩歌是表現(xiàn)兼濟之志的諷諭詩，是他關(guān)心國事民生之“情”，與民眾有一定距離，在社會上傳播并不廣泛。白居易為廣大民眾喜愛并接受的應(yīng)該主要是他表現(xiàn)日常生活之情的歌詩。他有《楊柳枝詞八首》其三云：“依依 青復(fù)青，勾引春風(fēng)無限情。白雪花繁空撲地，綠絲條弱不勝鶯。” 的柳枝，雪白的楊花，輕輕拂面的春風(fēng)，柳間穿梭的黃鶯，充滿了暮春時節(jié)的情趣，真切地表現(xiàn)出作者對春天的熱愛。又其七：“葉含濃露如啼眼，枝 清風(fēng)似舞腰。小樹不禁攀折苦，豈君留取兩三條。”用的是慣常的折柳送別，但翻出新意，將重點放在柳上，春風(fēng)春柳最妖嬈，請求送行之人高抬貴手，將這份美麗留住，愛憐自然之情躍然紙上。

白居易還有一首《離別難》，寫別情也很有意思：“綠楊陌上送行人，馬去車回一望塵。不覺別時紅淚盡，歸來無淚可沾巾。”（《箋校》卷35）“望塵”者，回首見塵而不見人，“無淚”者，別時淚如泉涌，此時已欲哭無淚，送別之苦，斑斑可見。又《浪淘沙》六首其四曰：“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浪淘沙》本是南方水邊民歌，詩里用諧音雙關(guān)寫出妾與小婦對于君和小郎的愛和怨，語短情長。又如《采蓮曲》：“菱葉 波荷 風(fēng)，荷花深處小船通。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箋校》卷19）生活中浪漫的一剎那被高明的詩人敏捷地捕捉到，情深無限。

其次，白居易的歌詩語言清新流麗，明白自然。淺近作為白詩語言的特征之一，曾被認(rèn)為是其短處，如南宋的張戒在其《歲寒堂詩話》卷上就說：“然情意失于太詳，景物失于太露，遂成淺近，略無馀韻，此其所短處。”{13}這種說法固然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能涵蓋白居易詩歌創(chuàng)作特征的全部。白居易的歌詩中就有很多富有情趣、意境宛然的作品，而且這些歌詩的語言往往都比較流麗明白。“流麗明白”是“淺”，但如果“流麗明白”的語言和詩歌中的“情”結(jié)合起來，能夠產(chǎn)生更強的感染力，那么這種“淺”就應(yīng)當(dāng)是值得肯定的。

作為歌詩，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讓聽者在聽后能夠明白歌中之意、歌中之情，并為之深深感動。做不到這一點無疑就是失敗的作品，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要在歌詩的語言上下工夫。白居易的歌詩中很少用典，也甚少生僻艱澀的語詞，這對聽眾接受起來很有好處。前面所舉的白居易的歌詩，在語言上都具備這個特征。再舉兩例，他《楊柳枝詞八首》之五、六兩首，其五曰：“蘇州楊柳任君夸，更有錢塘勝館娃。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其六曰：“蘇家小女舊知名，楊柳風(fēng)前別有情。剝條盤作銀環(huán)樣，卷葉吹為玉笛聲。”兩首詩的節(jié)奏都非常明快，寫蘇州風(fēng)情，清新恬人，令人向往。

正是因為重“情”，同時又有語言上的清新流麗和明白自然，白居易的歌詩才在當(dāng)時被廣泛傳唱，得到廣泛的傳播。而推測起來，這很可能也會反過來更激發(fā)白居易的歌詩創(chuàng)作。

①⑧ 吳相洲：《唐詩創(chuàng)作與歌詩傳唱關(guān)系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版，第1頁，第265頁。

②⑤ （唐）元稹著，冀勤校點：《元稹集》，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150頁，第280頁。

③ （唐）白居易著，謝思煒校注：《白居易詩集校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2008頁。

④ 孫菊園：《唐代文人和妓女的交往及其與詩歌的關(guān)系》，《文學(xué)遺產(chǎn)》1989年第3期，第105頁。

⑥ （宋）郭茂倩：《樂府詩集》，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1139頁。

⑦ （宋）計有功撰，王仲鏞校箋：《唐詩紀(jì)事校箋》，巴蜀書社1995年版，第312頁。

⑨ （宋）王灼撰，劉安遇、胡傳淮校輯：《王灼集校輯》，巴蜀書社1996年版，第65頁。

⑩ 任半塘：《唐聲詩》，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5頁。

{11} （后晉）劉 撰：《舊唐書》，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166頁。

{12} （唐）杜牧著，吳在慶校注：《杜牧集系年校注》，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744頁。

{13} （宋）張戒撰，陳應(yīng)鸞箋注：《歲寒堂詩話箋注》，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1990年版，第69頁。

參考文獻：

[1] （唐）白居易著，朱金城箋校.白居易集箋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 任半塘，王昆吾.隋唐五代燕樂雜言歌辭集[M].成都：巴蜀書社，1990.

基金項目：延安大學(xué)西安創(chuàng)新學(xué)院古代文學(xué)精品課程 JP0902

作 者：董超，文學(xué)碩士，延安大學(xué)西安創(chuàng)新學(xué)院中文系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