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應《收藏·趨勢》之邀,幾年前寫過一篇關于收藏者雅集之趨勢的文字。現在來看,這股雅集之風已經蔚然可觀。今再受邀,開專欄著文字于《收藏·趨勢》,在這樣的當下,實感壓力之大。從2000年邁入復旦文物與博物館學系,到畢業后藝術品拍賣行業跌跌撞撞的八年,自忖多多少少有些心得和感受,也愿意整理成文字與藏友分享。藏深似海,藝無止境,終其一生難窮萬一。江南顧氏藏書不知凡幾,尚名“過云”,故與編輯相約,以“一孔之見”開其欄,分享所見所思所得與諸友,并求教于方家。作為首篇,實不知如何著筆,先呈幾個自己最近在思考的話題,與大家討論,希望于藏友的收藏以裨益。
古董又叫古玩,收藏更常用一個“玩”字,而此中境界最高者,當為王世襄老先生,而王先生的境界便在于玩出藏品背后的文化。重視藏品背后的文化附加值,是首期想要討論的話題。目前的藝術品市場,最為廣大藏家認可的就是所謂的“流傳有序”,在流傳過程中的文化屬性與文化附加值往往是構成高價拍品的核心因素。藏而不賞若明珠蒙塵,藏友不可不慎。
今年北京匡時秋拍征集到一件田黃隨形方章作品,溫潤素潔,品質上乘。文字不多,只有“未谷作于京師日南防”邊款和原裝紫檀盒上“桂未谷制印 王光烈”幾處簡單的信息。然而經過細致的文獻檢索和繁復的文字推敲,我們層層剝繭似的詮釋出其相當豐富的文化附加值。
首先,“坊”古同“防”,邊款“日南防”據史料記載有兩解。一是據朱一新《京師坊巷志稿》記載,日南坊為清代京師十坊之一,明清之際多有官員、文人居住在此。如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同治年間軍機大臣李鴻藻及曾國藩、左宗棠等一應清末名臣。其二據張傳璽《中國歷代契約匯編考釋》所述,北京大興縣北城有日南坊一地,而翁方綱即為直隸大興人。
其次,印文“琢研山館”,據考,十年前上海敬華春拍有清宋葆淳同名畫作,此畫為宋葆淳為云谷先生所繪,畫中有翁方綱、袁枚跋。(翁方綱跋文著錄于《翁方綱年譜》)云谷當是乾隆時期松江知府孔繼檊。孔繼檊一作繼澣,字陰泗,號云谷,一作樗谷,山東曲阜人。孔子裔。工墨梅,尤善寫影,兼工篆刻,家藏漢印甚多。李彥章刻本《復初齋文集》卷1記載“孔繼檊又與桂未谷馥為同鄉朋友,曲阜桂馥未谷力任校讐,數年於茲矣。又得其鄉人孔繼檊雩谷出貲開雕而未有舊本。”由此可知桂馥與孔繼檊關系非同一般。而據此畫中袁枚跋可知云谷乃袁氏姻親,性嗜研,赴都就職亦不忘攜研相隨,名士桂馥嘗為題“琢研山跋”此即齋名為畫意者。有清一朝,樸學盛行,金石篆刻更是成為了文人間修身養性,以文會友的重要媒介。而隨著清中期田黃石的備受青睞,文人間互以所篆田黃石饋贈好友更是成為一時風尚,此方田黃隨形方章恰恰為我們再現了康乾盛世文人間雅集唱匯的情節,成為了不可多得的集古董價值與歷史人文價值于一身的珍玩。
此外,收藏者王光烈也引起了研究者的注意,這位東北篆刻名家,多為白石等人制印,之間頗有交往,且是民國時期頗具影響的書籍評論家與金石收藏家。由此,從康乾盛世延續到民國的文人唱酬之雅,呈現在我們面前,一顆小小圖章的文化附加值也將其內涵與身價凸顯到相當的位置。
這個例子可以發現,對作品文化附加值的發掘,是一個抽絲剝繭的過程,其中充滿了失望與驚喜,當一個個文化現象被呈現出來,當一段段文化故事被重現,收藏的真正樂趣亦在其中。當然文化附加值更加直接的作用,是將作品的市場價格提到一個同類所不具有的高度,相信這件作品在秋拍中應該亦會去的不錯的成績。